您的位置 首页 法国

庙宇亭台洋溢欧罗巴“东方情”

【欧洲时报特约记者张毅伟编译报道】从十六世纪末的中国浴场到二十世纪初的复刻“吴哥窟”,两座昙花一现的亚洲风情建筑见证了欧洲人对于“远东”的态度变迁。从贪恋到觊觎再到鄙夷,随着欧洲人的殖民扩张在两个世纪内触及到了欧亚大陆的最东端,中国和中南半岛不幸从“座上客”沦为了“阶下囚”……

article_img

图为中国浴场纸质模型。(本文图片均自《欧洲时报》周末版)

意大利大道中国浴场(1787-1853)

十七世纪初至十八世纪末,欧洲盛行中国风。大到亭台楼阁,小到工艺器物,无不受到欧洲人的热烈追捧,中国人的审美情趣可以说融入了当时社会的方方面面。位于今日巴黎歌剧院附近的意大利人大道(Boulevard des Italiens)上曾经经营着十九世纪最著名也是最豪华的巴黎公共浴场。它不仅是法国各界名流、达官显贵的社交场所,同样也是当时外国“土豪”游客的必经之地。更重要的是,其建筑本身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当时欧洲崇尚中华艺术美学的风潮,成为中国风建筑的完美体现。它有着一个响当当的名字——中国浴场(Bains chinois)。

article_img

图为中国浴场版画。

一砖一瓦尽显“中国风”

中国浴场位于意大利大道和米绍迪耶尔路(rue de la Michodière)的拐角处,由巴黎建筑师桑松.尼古拉.勒努瓦(Samson Nicolas Lenoir)设计建造,始建于1763年,于1787年最终完工。

建筑高三层,底层沿街的咖啡馆隐匿在一排怪石嶙峋的苏式园林假山之后,呈现出一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之美。建筑二至三层则由两根高挑的中式檐柱撑起整个门面,为浴场入口留出一个巨大的中空大厅。柱头部分仿斗拱样式,额枋上雕刻有精致的中式花纹。门面最上方盖有庑殿式屋顶,与建筑主体左右两侧的西式三角屋顶形成鲜明反差,檐角上则分别装饰有四条游龙,弓身曲颈,似欲腾飞之状。屋脊两端并没有雕刻中国传统神兽,而是按照西方人的臆想插上了纤长的燕尾旗。更有趣的是,门面两侧的西洋式房屋各贴了一副硕大的对联在窗户旁,上面还煞有介事地写上了汉字,而这些所谓的“汉字”同样也只是西方人假象中方块字该有的样子罢了,毕竟当时盛行的中国风风格(chinoiserie)夹杂了太多西方人对于遥远东方的不实幻想。不过也正因如此,青瓦红柱白墙的建筑主体外观呈现出极度多元的异域色彩,成为意大利大道上一道独特亮丽的风景线。

走过入口中空大厅,来到前庭,中国浴场建筑内侧更是别有一番天地。这里是一个典型的中式园林,草木葱郁,底层是蜿蜒回转的中式长廊,四周则围绕着马蹄形建筑主体。建筑正中央向内微凸,上方赫然挺立着一个中国传统八角亭,檐下则遵照中国人的习俗悬挂上风铃。青瓦下方的白粉墙上镶嵌着一个个雕刻简单的中式窗棂,与回廊一侧栏杆上的木刻回纹遥相呼应。

至于设施方面,中国浴场内共有六十多间豪华浴室,每间浴室的墙面上都绣刻有用料考究的棉质印花布。

不安于现状、渴望远走高飞的巴黎人能在这里的东方浴室体验到身处异国他乡的奇妙经历。浴场工作人员将自始至终陪伴左右,为手握大把现钞的尊客们提供极致非凡的洗浴体验。花上20法郎到30法郎的门票价格,客人可以在中国浴场里泡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蒸个酣畅淋漓的桑拿,最后再从头到脚来一场按摩。这一切享受完毕之后,如果还有闲情逸致的话,三五好友可以相约底层的咖啡馆谈天说地一番,将世俗尘嚣姑且抛在脑后。

article_img

图为中国浴场照片。

与清王朝命运共沉浮

然而此番极乐世界般的光景终究只是过眼烟云。中国浴场竣工后仅过去两年,法国大革命便爆发。浴场作为权贵阶级的聚集处自然成了众矢之的。随着客源的流失,浴场逐渐走向破产的边缘。就在法国大革命愈演愈烈之时,浴场甚至被迫敞开大门,成为政治活动家召开拉力集会之地。革命的战火随着拿破仑的上台而被掐灭,气息尚存的中国浴场在新兴的法兰西帝国下苟且继续经营下去。然而面对许多后起的同类竞争者,经过法国大革命洗礼的中国浴场显然难以重现往日风采。1831年,底层的苏式园林假山最先被推倒,由沿街商铺取而代之。讽刺的是,其中一家新开的商铺专营浴具,向巴黎市民大力推销家里就能享用的洗浴设施,店主仿佛有意要亲眼见证中国浴场的日落西山。这无疑让一墙之隔的浴场颜面尽失,原本就已几乎被压缩殆尽的生存空间变得更为狭小。1852年,中国浴场终于因经营不善而被转售予巴黎布洛涅森林巴加特尔城堡(Chateau de Bagatelle)的主人赫特福德侯爵(marquis d’Hertford)及其子理查德.华莱士爵士(sir Richard Wallace)。然而,后者对于中国浴场的接济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仅过一年就将其推倒,移为他用。

1853年,中国浴场终究还是化作了灰烬,而与它一道灰飞烟灭的还有昔日红极一时的中国风建筑风格。此时此刻,大洋彼岸,英国人用坚船利炮叩开了清王朝闭关紧锁的大门,这一击打破了天朝上国的黄粱美梦,更打破了西洋人对于华夏帝国的无限憧憬,中国风从此被欧洲帝王将相打入冷宫。与此同时,法兰西第二帝国大兴土木,佐治-欧仁.奥斯曼男爵(Baron Georges-Eugène Haussmann)在拿破仑三世的委任下,对巴黎市区展开了大刀阔斧的改造,引领了一波兴建奥斯曼式建筑的风潮。正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一栋奥斯曼式的集合住宅从中国浴场的遗址上拔地而起,并保留至今。

回看中国浴场的前世今生,它也许是生不逢时的,大革命的旋风不可避免地将它卷入浩荡的时间长河之中。然而,从某些角度来说,它的覆灭却又是恰逢其时的。十九世纪中叶正值摄像技术在法国萌芽壮大之时,当时的摄影师恰好用胶卷记录下了中国浴场拆除前夜的珍贵影像,才让今天的世人得以一睹这座中国风公共浴场的真容。除此之外,一位有心的巴黎市民在得知中国浴场被定判下“极刑”之后,特意用瓦楞纸板制作了建筑的微缩模型,原景重现了建筑从内到外的角角落落。这一模型目前收藏于巴黎卡纳瓦莱博物馆(Musée Carnavalet)之中。

article_img

夜晚的“吴哥窟”把建筑细节完全展露出来,散发着梦幻般的魅力。

国际殖民博览会柬埔寨馆(1931-1932)

为了一展殖民帝国的雄姿,法国于1931年5月6日在巴黎召开了声势浩大的“国际殖民博览会”。展览占地约110公顷,为期半年,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近800万人前来参观。

开幕当天,负责殖民地事务的部长保罗.雷诺(Paul Reynaud)在致辞时说道:“法国人需要意识到殖民帝国的存在。每一个法国公民都是这个横跨世界五大洲的‘大法兰西’中的一份子。”

此次展览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回应英国于1924年召开的大英帝国展览会,英法两国在非洲大陆互相角力的同时,在自家土地上也暗中较劲,争相炫耀各自殖民帝国地域之辽阔,文化之多元,物产之丰富。这一次,不甘落后的法国人大胆地打出了“一天环游地球”的口号,向着英吉利海峡对岸的对手发出叫嚣。

复刻吴哥窟独占鳌头

各式各样的殖民地建筑在巴黎镀金门(Porte Dorée)和文森特森林(Bois de Vincennes)之间拔地而起,有法属摩洛哥的伊斯兰庭院、有法属索马里兰(今吉布提)的清真寺、有法属玻利尼西亚的茅草屋,其中最值得称道的当属法属印度支那片区柬埔寨馆“吴哥窟”。这座以假乱神的吴哥窟仿制建筑以一比一比例花了近六年时间复原,占到整个展会面积的10%之多。顶部矗立有五座高耸的宝塔,最高一座有55米之高,成为整个博览会的制高点。

“这座宏伟的神殿不管从哪一面看过去都占据着主导位置,无形之中支配着展览会的其他建筑,它顶部的轮廓线将整片天空都划为己有。”1931年7月20日发行的《费加罗报》如是报道。夜晚,四束耀眼的光束从这座“吴哥窟”四周绽放开来,仿佛四把光剑刺向天空。霎时间,黑夜宛如白昼,建筑的细节展露无遗。这一勾魂摄魄的景象将开幕当天前来采访的欧仁.马尔桑(Eugène Marsan)深深地震撼住了,他写道:“‘吴哥窟’出人意料的美感和梦幻般的魅力令展览的首批参观者为之惊叹。他们被其兼具优雅与力量的特质所动容。这是一件充满睿智与理性的杰作,颇具古希腊建筑的神韵。”

article_img

当年的“吴哥窟”明信片。

“画虎不成反类犬”?

然而,这座“吴哥窟”再怎么惊艳四射,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件做工精妙的仿制品。

在深谙柬埔寨文化的法国东方学家科拉尔-雷穆沙(Gilberte de Coral-Rémusat)看来,这个混泥土与石膏砌成的复制品在原作面前可谓“小巫见大巫”。同样身处现场的他给出了更为公允的评论:“没有亲眼见过吴哥窟原貌的参观者对冲破天际的五个雄壮宝塔印象深刻。

不幸的是,这个具有争议性的复制品显然私自将宝塔拔高,并添加上了细长的尖顶。建筑挺立在石质底座之上,这点和原寺庙中央的石台座相吻合。不过,五座宝塔并非寺庙的全部构造,外面层层堆叠的方形围墙、花草丛生的庭院、用浅浮雕装饰的回廊、环绕寺庙一周的护城河都是建筑密不可分的一部分,而它们显然没能一同来到巴黎城。再看看通往圣殿的阶梯:为了方便大众参观,阶梯的坡度被大幅度放缓。然而,在柬埔寨的原作中,正是陡然上升的一级级台阶赋予了建筑排山倒海似的磅礴气势。 ”

巴黎国际殖民博览会于1931年11月15日闭幕,大部分场馆随之遭到拆除,作为展会明星建筑耗费大量人力财力建造的“吴哥窟”也未能幸免,次年便消失在一片碎砖烂瓦之中。

时过境迁,一代殖民帝国早已斜阳西下,分崩离析。对站在”去殖民化”大潮末端的今人来说,假“吴哥窟”的推倒本身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或许这个疯狂的复刻建筑本就应该留在那个疯狂的年代吧!

今天站在巴黎镀金门,人们已经很难感受到昔日殖民博览会的盛况了。那里仅剩两座遗留建筑勉强记录着一代殖民帝国的庞大野心——一座是由当时殖民地博物馆改建而成的国立移民历史城(Cité nationale de l’histoire de l’immigration),另一座则是由喀麦隆和多哥展馆改建而成的佛寺。

(编辑:李璟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