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在衡水湖嬉戏觅食。王铁良摄
滏阳河衡水市区段鸟瞰。陈康摄
河北省衡水市，虽名中带“水”，却是一个缺水城市。而且，衡水还是一个农业大市，农业用水占到了全市总用水量的77%。
因为缺少地表水，农业生产活动不得不长期开采地下水。河北省黑龙港流域，包含衡水、沧州、邯郸、邢台4市，因多年超采地下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漏斗区”。
2014年之前，河北省地下水总超采量达59.73亿立方米，其中衡水市超采量11.27亿立方米，占全省超采量的18.87%，衡水市深层地下水超采10.27亿立方米，深层地下水严重超采区面积达8077平方公里。
今年，水利部、自然资源部联合发布新一轮全国地下水超采区划定成果，衡水市8077平方公里深层地下水严重超采区已全部清零，2024年下半年深层超采区地下水水位累计回升6.3米，位列全国第二。
这样的“逆转”是如何发生的呢？近日，记者来到衡水市进行了调查。
少采水，多补水，拉动地下水位回升
5月下旬，衡水市安平县东呈干村，风吹麦浪。种粮大户李占圈正在田间察看小麦长势，约2000亩小麦正值灌浆抽穗期，麦穗饱满，麦田里金绿相间。
麦田旁坐落着灰色的机井墩台。“早年我们抽这机井里的地下水浇地，没啥用水限制，都是‘大水漫灌’，用多少都没人管。”李占圈说。
衡水根据地下水的保护和管理需求，将不同区域划分为禁采区和限采区：禁采区关闭所有取水井，限采区内地下水超采程度相对较轻且缺少替代性水源，取水井限制性使用。东呈干村就处于限采区。
如今，李占圈仍然在用这口井浇地，但取水方式已大不相同。“现在机井旁安装了刷卡用电设备，我们需用手机扫描电表上的二维码才能完成用电申请，继而完成取水。”李占圈说：“水用得多，电费也高。像我们这种地种得多的人，更得打个算盘，仔细计划着用。”
衡水市明确了各县市区党委政府主要负责人对机井启用的总体责任，实施副县级干部包联乡镇、乡镇干部包联行政村的层级管理机制。通过严格管控项目区取水井，实现了采水量的精准控制。
一面是严格管控地下水井采水，防止水位下降，另一面则积极回补地下水，拉动水位回升。
5月28日上午11时，华北单体水面最大的淡水湖泊——衡水湖，迎来今年第二轮引黄入湖生态补水。
现场，衡水滨湖新区资源保护局南关闸管理人员马存义与同事刘根长相互配合，按下提闸按钮，宽约3米的铁闸门缓缓升起，从河南濮阳调引的黄河水经约300公里长途奔流，由冀码渠涌入衡水湖。
平静的湖面顿时生动起来，水流交汇碰撞处，鲤鱼跃出水面。无人岛或近岸的树丛、芦苇丛、香蒲丛中，苍鹭、斑嘴鸭伫立、游弋，仿佛都在“围观”这场期盼已久的补水。
“第二轮生态补水计划通过引黄工程引水1500万至2000万立方米，确保衡水湖水位始终保持在19.5米以上。”衡水市水利局引调水科科长王成说，衡水市每年结合水文监测与气象分析动态调整衡水湖补水计划，今年1月份，经位山引黄工程完成年内首次生态补水2553万立方米。
自2014年以来，来自黄河山东聊城位山段、黄河河南濮阳渠村段等地的外调水，通过清凉江、冀码渠等多种渠道，累计向衡水湖生态补水8.2亿立方米。
近年来，衡水大力疏通河脉，保障生态补水。当地先后清淤疏浚滹沱河、滏阳河、南运河、清凉江等37条补水河道，治理河道总长度587.58千米，境内大运河、滹沱河、滏阳河实施生态补水全线贯通。
多引水、巧蓄水，让农田喝饱地表水
地下水井被关停或严管，作为农业大市的衡水，该如何保障全市正常农业生产用水呢？
“要保障浇地顺利，首先要确保地表水水足水畅。”王成表示，衡水市立足水资源配置格局，大力实施跨流域跨区域调水，通过破解引水时段和水量限制，由“冬四月”引黄变为常态化引黄，形成多条外调水线路，打造“多源互济”新格局。
然而，引来的水是否能够很顺利地抵达每一块农田呢？
5月下旬，在衡水深州市北溪村镇西留曹村，村民祁迎春的100多亩麦田丰收在望。“麦子‘喝’的是渠水，浇起来非常方便。”
祁迎春所用的渠水，来自九吉排干。九吉排干的上游叫辰时分干，前些年，辰时分干因泥沙沉积等导致渠道淤塞，九吉排干因此长期闲置。近两年，深州市全面开展清淤整改，并对渠道进行硬化提升，重新恢复了辰时分干的灌溉功能，九吉排干也迎来清澈的地表水。
“我们通过‘一泵一井、一泵多井’有机连接引水河渠和田间地埋管道，使地表水灌溉面积逐年提升，2023年达445万亩，2024年已提升至514.5万亩，总蓄水能力达到4.92亿立方米。”衡水市水利局副局长袁勇说。
“尽管水畅了、渠通了，有时仍不能完全保障每块田都能浇上水。”听着水利局工作人员的讲述，记者有些费解。
原来，在以往，位于河流上下游的不同县区间在灌溉期会发生“无序抢灌”现象：因缺少统一管理，上游县区或乡镇会通过控制闸涵、架设临时泵站等手段，争夺河渠水资源进行灌溉，导致下游灌溉河渠无水或者流量不足。
为破解这一难题，衡水在灌溉期引水调度实行“提级管理”，将原来的县级调度改为市级统筹调度，并推行“先槽蓄再开闸”模式，避免“农水”之争。
“我们利用一县一张农灌图，摸清农业灌溉需求与蓄水底数，逐个乡镇制定引蓄水计划，提前利用各地的河湖坑塘蓄水，待水量达标、各地能保障灌溉需求后，再统一调度放水，实现上下游同时用水。”袁勇说。
在这一过程中，衡水各县市区立足本地实际，通过盘活农村坑塘等各类“小微水体”，构建起“蓄水为用、生态为美、灌溉为农”的多功能水网体系。
在景县韩堡定村，该村在村南扩挖、整修了一座可蓄水约13万立方米的坑塘，并通过输水管道引来马家渠的地表水，农灌期间用于灌溉。
“目前，我们村4眼农灌机井全部关停，亩均节水约20立方米，灌溉成本由井灌每次60元/亩降低到渠灌每次30元/亩，实现了节省灌溉成本和压减地下水开采的双重目标。”韩堡定村党支部书记张春利说。
上技术，强制度，全社会掀起节水高潮
外调水多了、足了，农民是不是就可以像过去一样大水漫灌、随意使用了呢？袁勇告诉记者，“外调水保生存，节水谋发展。从长期来看，节水能提升水资源韧性，保护生态，是一种更加‘治本’的方法。节水才是应对长期缺水的终极方案。”
5月24日上午，在衡水市饶阳县大尹村镇北北岩村，果蔬种植大户王青怀轻触手机屏幕，启动智能微滴灌水肥一体化系统。清澈的水流随即顺着黑色的滴灌带精准滴入每一株西红柿根部，红中透粉的果实十分诱人。
“加入智能微滴灌水肥一体化项目，省了50%的水，还特别省时、省力、省钱，每亩大棚每年能节省成本1500多元。”王青怀说，现在村里的5000多亩大棚，95%以上都安上了智能微滴灌系统。
如今，在衡水，广大农民以种植结构调整为抓手，强力推进节水技术的广泛应用，发展喷灌、微灌、管灌等高效节水灌溉面积达259.9万亩。
到底该浇多少水，农民把握不好，怎么办？专家来支招。
今年3月份春灌大面积展开时，衡水市故城县组建由农业农村、农业科研等部门专业技术人员组成的帮扶队，深入各村开展技术指导。
“技术人员来到我家地里时，我正准备给前野庄村种的80多亩麦田浇返青水。技术人员告诉我，因为我种的是抗旱品种冀麦，加之墒情不错，可以不用浇水。我这一遍水一亩地光电费就省了七八十块钱。”故城县郑口镇前李庄村民许钢胜说。
不仅是农业，衡水在全社会掀起节水高潮。
近年来，衡水在河北省率先出台《衡水市节约用水管理条例》，构建起全过程、全行业、全社会节水体系。当下，衡水又在合同节水管理工作上不断发力。
“合同节水管理就是指节水服务企业与用水户签订合同，由服务商负责募集资金、集成先进节水技术，对用水户的系统进行技术改造和运营管理，并通过节水产生的经济效益回收投资成本并获取利润的模式。”衡水市节约用水促进中心副主任贾鹏飞说。
5月21日，在衡水恒兴发电有限责任公司，经处理达标的中水通过专用管道输送至冷却塔，替代了原先使用的南水北调水源。
“中水利用大幅降低了生产成本，2024年企业中水利用量达260万立方米，年节约生产成本400多万元，今年预计利用量可达450万立方米。”公司水务经理刘乃龙说。
“目前，衡水市已建成193家节水型单位、76家节水型居民小区、59家节水型企业、2家节水型高校。”衡水市水利局局长侯玉东说，2024年，衡水市万元GDP用水量较2020年下降18.5%；万元工业增加值用水量较2020年下降45.9%。
节水助力地下水压采治理。2024年12月份，衡水深层超采区地下水位埋深62.91米，较上月回升1.95米，较上年同比回升4.24米，较2018年同比回升11.80米，三项指标均排名河北省第一。（本报记者 史自强）
《人民日报海外版》（2025年06月24日 第 08 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