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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极探险家:最后一个尚未开发的伟大边界

【欧洲时报刘望山编译】原文来自经济学人副刊《1843》, 作者:Oliver Franklin-Wallisis,授权发布,英文原文请见《1843》官网 www.1843magazine.com

无人问津的“超深渊带”

深海潜艇“限制因子”(Limiting Factor)在大西洋海浪中浮动。它的艇身呈白色,形状如随身酒壶般流畅,让海面泛起非凡的光亮。维克托·维斯科沃(Victor Vescovo)俯身进入座舱,向黑暗中望去——那是一个1.5米宽的钛金属球舱,里面有两个白色皮革座椅,和三个餐盘大小的舷窗。在他脚下8000米处,是波多黎各海沟底部,那里是他的目的地:大西洋最深处的布朗森深渊(Brownson Deep)。

一阵猛浪,潜水器晃动起来,维斯科沃绷住了劲儿。他出生于得克萨斯州,是位私募股权投资人。他扎着金色马尾,胡须花白,身材高大威猛。维斯科沃攀登过五大洲顶峰,跋涉过南北极,但此举并非他独有,几十个人都完成了所谓的“探险家大满贯”。如今,53岁的他没有更高的山峰能去征服。当五大洲已经完完全全展现在地图上时,他还想要创造历史,唯一的路就是往深处走。

深海是地球上最后一个尚未开发的伟大边界。越往深处去,光线越暗,很快就陷入了一片漆黑。温度极低,通讯不畅。水下100米处,压力达到海平面标准大气压的10倍;水下2000米处,压力足以摧毁一艘美国海军潜艇。除了维斯科沃的载人潜艇以外,目前能够潜入3700米(海洋平均深度)的潜水器不到10艘,能够潜入7500米的没有一艘还能正常运行。那里是海洋学家所谓的“超深渊带”(HadalZone),这个名字来源于希腊神话中的冥界之王哈迪斯(Hades)。太平洋的“挑战者深渊”(Challenger Deep)是全球海洋最深处,约1.1万米深。维斯科沃向它进发时,来过这里的只有3个人,而去过月球的已经有12个人了。

从没有人潜遍五大洋的最深处。2015年,维斯科沃委托私人潜艇制造商Triton Submarines,为他打造实现这一壮举的潜水器。历时3年研发,耗资4900万美元,有史以来最先进的私人潜艇限制因子面世,名字取自伊恩·M·班克斯《文明》系列科幻小说中的宇宙飞船。维斯科沃还买了一艘支援船DSSV Pressure Drop,配备了发达的声呐成像系统,对海底进行前所未有的细节绘制。他将这场长达一年的探险称为“五大洋深处探险”,并邀请了探索频道的纪录片摄制组来记录这一历史性冒险。

“限制因子,你可以下潜了”

但是现在,波多黎各海沟就在脚下,维斯科沃的探险之旅却陷入巨大危机。整整5天了,限制因子都没能顺利出发。第一次下潜时,内舱出现了渗水情况。潜艇漏水并不构成致命的安全威胁,潜得越深,压强越大,漏水的缝隙可以被填补上。不过在“超深渊带”,谁也不敢铤而走险。第二次下潜时,漏水问题依然存在。

第三次尝试,内舱还在漏水,而且还出现了其他问题。用来调节浮力的压载系统无法正常工作,驾驶舱警报响了,可他们还在下潜。然后,灾难发生了。在1000米深处,一颗非常脆弱的螺丝钉折了,它本来应该在电力故障时自动崩开,以减轻潜艇负重。被螺丝钉固定住的是潜艇的机械臂,用来采集海底岩石和沉积物样本。维斯科沃透过舷窗,

看着价值35万美元的机械臂跌入海底。更糟糕的是,故障潜艇浮到海面上时,一阵猛烈的海浪撞向船尾,推进器坏了。

回到潜艇上,Triton的总裁帕特里克· 拉赫(PatrickLahey)痛心极了。拉赫是个饱经风霜的加拿大人,整天把脏话挂在嘴边。几十年来,他都在为有钱人建造潜艇,而限制因子则是他毕生事业的巅峰。他将电视台工作人员从机库中赶了出去,带着工程师调查损坏情况,艇身被撞得稀巴烂,看来得在陆上修复好几天。

维斯科沃闷在驾驶舱,考虑是不是要取消这次行动。潜艇必须在3 天之内返回港口进行补给,修理时间太长的话,他们可能会错过南极天气的窗口期,探险活动只能推迟一年,还得损失几百万美元。伦敦的制片人问纪录片团队,潜艇什么时候才能正常运转,得到的答复是:“猪上树的时候。”

那天晚上,探险团队围在指挥中心的长桌旁,头顶屏幕显示着声呐深度探测图,气氛异常紧张。维斯科沃与拉赫和团队成员讲明风险后,同意进行最后一次尝试。要是还不行,只能取消探险计划。Triton 的工程师彻夜工作,给舱口盖换了新的橡胶密封条,固定了摄像机,重新接上了故障电路。

第二天一早,维斯科沃回到潜艇,在脑子里过了遍各项检查程序。他抬头看了看舱门,滴水不漏。正前方,两台平板电脑显示潜艇的关键数据。右方,中控台的红绿指示灯正常闪烁。电力系统:良好。无线电传来指挥中心的交谈声。通讯状况:良好。维斯科沃额头上方,是姐姐送他的企鹅玩偶,玩偶下是一些白色氧气瓶,足以维持他完成6 个小时的潜水任务,甚至够他用好几天。生命支持设备:良好。最后一项,无线电传来指令:“限制因子……你可以下潜了。”

维斯科沃启动潜水程序。“限制因子”的压载水仓开始灌入海水,逐渐加重。慢慢地,潜艇沉入水面之下。随着舷窗外的海水由浅蓝变成深蓝,维斯科沃也逐渐进入状态。

童年立志做探险家的“硬核”学霸

海洋占地球表面的近3/4,而超过80%的部分尚未被人探索。雷达无法穿透深海,要准确测深,只能依靠配备有高分辨率声呐的船只。这项工作过于缓慢而枯燥,因此目前的地图只能显示水深的大概估值,准确度甚至不如火星地图。由于了解太少,人们常会获得新的发现。在搜救MH370 的过程中,人们发现了未知的海底火山和海沟。

维斯科沃“启蒙之时”就立志做一名探险者。他在达拉斯长大,经常独自骑车消失好几个小时。他父亲在房地产行业工作,发现维斯科沃虽然身在几公里以外,但总能毫发无伤地回来。维斯科沃是一位贪婪的读者,也是一位学霸(他说“我很会考试”),在斯坦福大学学习经济学和政治学,后来在麻省理工攻读硕士学位。毕业后不久,他到肯尼亚背包旅行时,发现了登山的乐趣。“登山既需要身体的耐力——也就是肯吃苦,也需要专业知识。”他认为登山是对身心的双重考验,是一场必须全身心投入才能完成的测试。维斯科沃一直喜欢钻研地图和数据,希望让世界充满秩序。他在2006年自行出版了《世界统计地图集》。

有过几年管理咨询经验后,维斯科沃在2012 年与人合伙创办了私募股权公司Insight Equity,助力工业企业发展。他说:“我们投了很多钱,它们经营得好,我们就能发大财。”他确实发了大财,买了3辆兰博基尼,还把隔壁的房子买下来专门养车。维斯科沃小时候就想当空军飞行员,后来因为视力不好,无法过上军旅生活。不过,他还是学会了开飞机:轻型飞机、直升机,还有他的私人飞机。再往后,他加入了海军预备队,20年来定期抽时间服役。

工作之余,维斯科沃一直在走上坡路:阿拉斯加的迪纳利山(Denali)、阿根廷的阿空加瓜峰(Aconcagua)、俄罗斯最高峰厄尔布鲁士(Elbrus)。2010年5月,他攀登了珠穆朗玛峰,那时已是登山季末期,维斯科沃团队冲顶时,遇到了恶劣天气袭击。他告诉我:“能见度不足20 米。”他们最终成功登顶,漫天的雪花却让他们什么也看不见。照片里的维斯科沃,胡子结成了冰,举着“Beat Cal”(战胜伯克利)的旗子,向母校致敬。稍作休息后,他们一行人就下山了。“‘生气’这个词根本无法描述我当时的感受。”如今,我依然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到失望。不过,他已经战胜了高山。“登山教会了我重要的一课,那就是为明天而战。”

征服珠峰后,他便开始向极地进军。那又是另一番磨难了:荒凉、陌生。极度严寒中,似乎整个大陆都在与他作对。“北极要艰难得多,”他说,“北极是不断移动的,睡醒一觉后,你发现自己离目的地越来越远。但凡什么东西变潮,或者出汗,根本干不了。绝对不可能。”

后来,他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2012 年,《泰坦尼克号》的导演詹姆斯·卡梅隆(James Cameron)乘坐自己的定制潜艇,深入太平洋马里亚纳海沟的“挑战者深渊”。维斯科沃听说过理查德·布兰森(Richard Branson)的故事,他是一位英国企业家,当他发现自己的潜艇用过一次就无法继续使用后,悄悄搁置了潜入深海海沟的计划。维斯科沃说:“我做了些研究,发现从没有人连续潜入海沟。”

那时,维斯科沃已经很富有了,但他对钱却提不起兴趣来。“财富达到8 位数后,你就会想,我真正需要多少钱?”他没有妻儿,总是被工作耽误。他有女朋友,但没什么牵挂和羁绊,只有3 只黑色比利时舒伯齐犬:伊凡、尼古拉和米希卡。“我并不想成为最富有的人。我是争强好胜,但不是只认钱,我没有需要供养的家庭。”五大洋深处探险让他有机会跻身伟大探险家之列,与罗尔德·阿蒙森(Roald Amundsen)和尼尔·阿姆斯特朗(Neil Armstrong)齐名。与此同时,还能加深人类对深海的了解,再说这是“我能负担得起的一次很棒的冒险”。

拜托,不要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

限制因子朝着波多黎各海沟下潜,金色镶边的深度计在维斯科沃眼前缓慢旋转:1000 米、2000 米、3000 米。虽然下降速度很快,维斯科沃却基本感觉不到任何动静。只有温度发生了变化,因为钛金属艇身距离太阳越来越远。

维斯科沃每15分钟报告一次深度、方向和氧气含量。每当收到消息,水听器就会发出刺耳的声音。维斯科沃在蓝色皮革笔记本上写下了仪器读数和一些观察结果。他已经为这一刻做了太多准备。潜艇还在研发时,维斯科沃就请Triton 在他的车库里建造了一个真实尺寸的模拟器。接连几个月的周末,他都会爬进模拟器练习潜水,虽然女友总是笑话他,可他一练就是好几个小时。

他在海军磨练出强大的意志力。他说,虽然操控潜艇“并不完全像开飞机,但不乏异曲同工之处。”二者的理念是相同的:日常检查到位,形成肌肉记忆,永远不要得意忘形。“不应该有什么壮举,”他说,“如果探险活动出现了壮举,那一定是有人搞砸了。就和打仗一样,你看到胸前挂满奖章的士兵,就知道“好家伙,你的指挥官一定很烂。”每次下潜测试前,他和拉赫都会开玩笑地说:今天只要平淡无奇地潜水就好了。

潜艇到达海底时,维斯科沃眼前一亮。淤泥中的硅藻反射出潜艇的LED 灯光,让他眼花缭乱。海水非常清澈,周围一副原始景象,稀疏地分布着几块石头和几株海藻。维斯科沃向地面发送了无线电:“深度8375,已触底。”他打开纪实摄影机,开始在海底探索。

海沟由一个构造板块斜插入另一个构造板块而形成,经常出现在地质活动强烈的地方。这些活动可能是灾难性的:2004年圣诞节后第一天,印度洋底部的地震引发了海啸,超过22.7万人丧生。“它们是非常活跃的环境,”五大洋深处探险团队的常驻地质学家希瑟·斯图尔特(Heather Stewart)告诉我,“3000米悬崖、活动断层、火山,如果这些发生在陆地上,一定会成为世界遗产景观。”

19世纪中叶以前,人们普遍认为海洋最深处是贫瘠荒芜的——压强太大,生命体无法生存。然而,科技进步证明这一假设是错的。深海通风口为化学合成细菌提供了温床,这些化学合成细菌从化学反应中获得能量,从而让海沟充满生机:幽灵般透明的蜗牛鱼、缠绕的虾状两栖动物、海参。“这些生命体占据了地球的很大一部分,可是没人知道,因为没人能潜到这么深的地方。”探险队的首席科学家艾伦·杰米森(AlanJamieson)说。他是一个性格暴躁的苏格兰人,写过一本关于超深渊带的书。

维斯科沃在海底潜了一个多小时,为了解闷,他对着座舱里的纪实摄影机说话。虽然他只能从舷窗中看到被潜艇照亮的地方,但这次探险首次为海洋科学做出了贡献:海底着陆器在波多黎各海沟中观察并取样,记录下4个两栖类新物种。

那天傍晚,地平线在夕阳的照射下,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限制因子在大西洋破水而出。穿上的探险队员,相互拥抱欢呼着,有人激动地哭了。拉赫说这次潜水“可能是他一生中最骄傲的时刻,比孩子出生还高兴。”维斯科沃爬出潜艇时咧嘴一笑,登上一旁待命的小划艇,“搞定一个。”

科学家和技术控,每天都在做什么?

六个月后,我在南太平洋的汤加登上了支援船Pressure Drop。那时,探险队已经完成了5次深潜中的4次。他们克服了冰山和汹涌的大海,潜入了南大西洋的南桑威奇海沟(South Sandwich Trench)。4月,限制因子成为首艘下潜到印度洋爪哇海沟的载人潜艇,深度为7192米。(印度尼西亚政府拒绝授予潜水许可证,维斯科沃索性关掉了追踪信标,继续向深海潜去。)5月,维斯科沃打破詹姆斯·卡梅隆的历史纪录,在太平洋的“挑战者深渊”中下潜10928米。

潜艇机库中,Triton团队正在维护限制因子。它停放在钢制支架上,看上去就像一艘太空飞船,艇身的线条有助于其垂直移动。外壳上有不少划痕和凹陷,那是20多次潜水留下的痕迹。“这东西比航天飞机更扛造。”凯尔文·麦吉(Kelvin McGee)拍着潜艇得意地说。他是团队的运营经理,性格彪悍果敢。

另一名浸透机油的工程师正在修理机械臂。“在沃尔玛可买不着这些零件。”拉赫说,“每个零件都需要单独制作、设计和测试。”他解释说,潜艇的钛合金外壳有9厘米厚,磨成99.933%的完美球体,来均匀分布压力。为了尽可能控制误差,位于洛杉矶的锻造厂不得不开发出新型锻造技术。一旦有什么出入,可能会导致结构缺陷,从而引发致命爆炸。

维斯科沃2015年首次联系Triton时,只想要艘“基本款”——“可以沉入海底再浮上海面的工具。”拉赫说服他增加了第二个座位和机械臂,虽然拉高了价格,但这艘潜艇可以成为深海科研的资产,使科研人员能够从海床上收集地质和生物样本。探险结束后,潜艇也会对终极买家更具吸引力。“这不是一次性产品,”拉赫告诉我,“它不是为了维克托的‘伟大壮举’(几名工作人员嘲讽探险为‘伟大壮举’)而生,不应该一直被摆放在博物馆里。”

拉赫在水中度过了自己的一生:最初是一名商业潜水员,然后是潜水艇副驾驶,最终成为潜水艇工程师。他观察到,随着水下无人机的兴起,载人潜艇在海洋学研究中被逐渐边缘化。但在拉赫看来,无人机不过提供了一种肤浅的观感。“想像一下通过无人机来观鸟。”他不屑地说,驾驶潜艇跃过礁石的经历“能够改变你。很安静,很祥和。美丽的色彩,充满生机,真的很棒。”

马达嗡嗡作响,机械臂又恢复正常了。“干得漂亮!今晚给你加份朗姆酒。”拉赫说。

工程师笑笑,“哈哈,我今晚可是要喝一瓶的!”

那时,探险队员已经非常抱团了。他们在海上航行了数月之久(拉赫笑称他们是“一个庞大的不正常家庭”),吃饭时会讲述过去的“征战”故事:难忘的潜水、以前的探险、险些酿成的大祸。维斯科沃则会分享他在珠穆朗玛峰或海军保护区的经历,有时他似乎不仅仅把这些视为爱好,而是本职工作和投资项目。

每次潜水的开始都大同小异:维斯科沃天没亮就起床,穿上蓝色的飞行服,带上午餐——金枪鱼三明治、可乐和薯片——沿着狭窄的滑道爬进驾驶舱,然后便潜入黑暗的深海地带。下潜和上浮单程就需要4个小时,没有厕所,只有一个瓶子(“我们飞行员喜欢把它们叫做‘增程器’”)。

通讯设备检查期间,维斯科沃为了打发无聊,会在手机上看电影或历史纪录片。不过一旦潜入海底,他就没什么时间欣赏周围的环境了。“海下一分钟,海上十秒钟;上浮一分钟,如一日三秋。”他说。

他已经不再担心自己的安危了。“这艘潜艇是一个用螺丝固定住的钛制球体,除非上帝亲自出手,否则不太可能受损。”维斯科沃说,“最要命的是发生重大撞击,把泡沫撕裂。那样我就会变成负浮力,再也回不到海面上去了,不过这种事的可能性太小了。”

每次潜水后,杰米森就开始了按部就班的工作:清空着陆器,拍照并测量样品——“拿到三围数据”——在冷冻前提取白色脂肪组织样品。深海甲壳类动物已经适应了“超深渊带”的深度和压强并有所进化,因此“从外表上看,它们都能吃”。

“超深渊带”仅占海洋面积的1%,但从横截面来看,海洋深度的一半几乎都是“超深渊带”。“它还是被人们忽略了。”杰米森说。他的办公室就在指挥中心外,这是一个狭小的房间,墙上挂着许多地图,架子上摆着两只橡皮鸭,是身在苏格兰的儿子送给他的。他给我看了一些深海的录像,画面充满了生命力:在爪哇海沟,成千上万只半透明的小海参如同牛吃草一样,在海底的沙子中觅食;小鱼簇拥在着陆器的诱饵四周。“除了热带潟湖,哪儿还能看到如此丰富的物种?”杰米森惊叹。

每一次“英雄下潜”,都让科研错失良机

随着探险进入尾声,之前激动人心的气氛逐渐消退,留下的是些许遗憾。维斯科沃成功潜入“挑战者深渊”的新闻占据了世界各国媒体的头条,然而引起人们关注的并非探险本身,而是“维斯科沃在海底拍到了塑料袋”的消息。维斯科沃和探险队员们勃然大怒,因为这并非事情真相。他确实在爪哇海沟拍到了塑料制品,不过并不能确定是什么,而新闻稿却把爪哇海沟和马里亚纳海沟弄混了。没过多久,这篇错误报道就在全球疯传。“该死的塑料袋,”杰米森说,“连海沟都说错了!”

四次深潜了,限制因子还是没采集到任何沉淀物和水样,或许这是因为维斯科沃总是坚持独自潜水。尽管下潜到波多黎各海沟之后,更换了新的机械臂,但操作机械臂和驾驶潜艇都由一个人完成,还是太过困难了。原本的计划是,维斯科沃独自潜水结束后,再由两位科研人员下潜,可这一计划每次都因为潜艇技术问题而泡汤。维斯科沃在南大洋下潜时不小心关掉了摄像机,所以没留下任何影像资料。“科研计划已经夭折了,”杰米森生气地说。在他看来,每一次“英雄下潜”都让科研错失良机,“(他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科学依据。”汤加海沟是世界第二深的海沟,但迟迟未被人类探索。维斯科沃希望它能比马里亚纳海沟更深,如果是这样,那将成为历史性发现。我们在海沟上方航行时,使用声呐扫描了海底,得到了一张详细的图片。工程师修补潜艇时,维斯科沃大多独自在机舱内工作。

探险队队长罗布·麦卡勒姆(Rob McCallum)聚精会神地查看天气图。新西兰离岸正在形成低气压系统,或为潜水带来威胁。“可能有点颠簸,”他说。麦卡勒姆参加过无数次潜水探险,是一位身经百战的专业人士,他的客户大多是有钱人。“坦率的讲,这是我的工作,”他解释称,这份工作需要策略和耐心,“这是一场与自我为敌的战役。过于自我会带来麻烦。”

那天晚上,麦卡勒姆将工作人员召集到指挥中心,两块屏幕显示着海沟的地图。声呐读数让维斯科沃的期望破灭了:汤加海沟比“挑战者深渊”浅100米左右,不过维斯科沃还是决定下潜到海底。如果天气状况允许的话,地质学家斯图尔特将和他一起潜入深谷悬崖。这是斯图尔特首次潜水,她将因此成为首个探索“超深渊带”的女性。可是,天气状况不佳可能会让这次探险提早结束。“如果只潜一次,那就两个人一起潜。”这话从维斯科沃嘴里说出来,让很多人大吃一惊。第二天,低气压带南移,他决定独自潜水。

潜水行动进展顺利,登陆海底大约一个小时以后,维斯科沃向海面反映,限制因子显示电量低。几分钟后,拉赫通过通讯设备得到一条消息:维斯科沃的系统正在关闭——他沮丧地放弃了潜水计划。后来人们发现,海水灌入了潜艇的接线盒里,导致电力短路,在侧面烧出了一个洞。虽然驾驶舱内的维斯科沃非常安全,但这次损失却非常严重。(维斯科沃打趣说,这是“史上最深的潜艇火灾”。)由于修理工作需要数天时间,第二次潜水行动取消了。

这是探险,不是航游

特图尔特显然很难过,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久。维斯科沃似乎也觉得很可惜,“我为她难过,但谁也无能为力。”他说,这次算是命大,以后还有机会。维斯科沃说:“这是探险。”麦卡勒姆点点头说:“不是航游。”

后来,我私下问了维斯科沃,为什么要坚持独自潜水。“我就这样,没什么可说的,真的。”他说,“我喜欢独自登山,我喜欢独自飞行。我猜,我可能是喜欢独处吧,这种经历更深刻一些。另一方面,我会有更强的责任心,对事情也会更上心。我让自己没什么可依赖的,一切靠自己。”

虽然遭遇了挫折,这次探险活动仍为海洋科学的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杰米森记录了几个两栖动物的新物种,包括蜗牛鱼和一种神秘的缠茎海鞘。这种海鞘是一种胶质的云状生物,尾巴很长,在水流中像风筝一般摇摆。在潜入爪哇和马里亚纳海沟以后,他就和维斯科沃一起进行科学潜水,最终来到他研究了十年之久的海底世界。(他轻描淡写地说,“可真棒”。)

声呐团队为几个海沟首次绘制了地图,维斯科沃承诺要将它们分享给“海底2030项目”,这个国际项目旨在完成全球海底的深度地图绘制工作。“(我们)率先绘制了爪哇海沟、圣克里斯托瓦尔海沟、圣塔克鲁兹海沟和汤加海沟。就算只潜一次,也有所收获,而且确实具有非凡价值。”杰米森说,可惜的是他们没多潜几个地方。最终,维斯科沃计划把潜艇和支援船Pressure Drop卖给一家科研机构。

对拉赫和麦卡勒姆而言,这次探险的遗产并不在于创造了新的世界纪录,而在于限制因子本身。“维克托是一位巅峰人物。他看重的是‘我是第一个,我是最快的’。我们不嫌弃他,(但是)你知道,我们根本不在乎这些。”麦卡勒姆告诉我,“对我来说重要的是,这是人类首次驾驶工具抵达海洋的某个位置。这意味着,我们可以拜访或追回海洋中的任何一处地方。”

“很多人都在梦游,我想做醒着的人”

限制因子原计划在8月下潜莫洛伊海沟(Molloy Deep),这是“五大洋深处探险”的最后一站,也是他们唯一尚未探险的海洋:北冰洋。之后,潜艇将驶向伦敦,参加在皇家地理学会(Royal Geographic Society)举行的祝贺仪式。探险队将在那里分道扬镳:杰米森和斯特尔特将写下他们的发现;Triton将继续生产商用潜艇;麦卡勒姆迎来了下一位客户;维斯科沃也已经在计划下一次冒险。

历史的缔造者常常会发现,回归平凡才是最大的挑战。巴斯·奥尔德林(Buzz Aldrin)提及了“事竟成的伤感”,维斯科沃则说自己对名气不感兴趣,“我没有Facebook,没有Instagram,没有任何社交媒体。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人们要用它们。”他想要的,似乎是一种更长久的认可。维斯科沃在南大洋的潜水点并未标记在地图上,按照海洋学传统,他希望能以潜艇的名字,将该地命名为“限制深渊”——这位从小就热爱地图的男孩,终于把自己的成就印在了地图上。

他告诉我:“我小时候是圣公会教徒,但现在可能更像修禅宗的佛教徒。”维斯科沃在潜艇里贴了许多老电影海报,比如《潜水艇》(Submarine)和《海底两万里》(20,000 Leagues under the Sea)。现在,潜艇里空无一人,独自在海面上漂浮。“我知道世事反复无常,我知道名气不会长久,所以我并不追求这些。相反,我追求的是自己能够把握的,是完成这些探险的经历和体验。我渴望过着充实的生活。”

维斯科沃的父母和姐姐都已不在人世,他时长会想到死亡。“这世上很多人都在梦游,他们自己不知道而已。他们都在追求舒适,这根本不够。我想做醒着的人。我的生命有限,有一天也会死去,我可不想回顾自己一生时发现‘天啊,我竟然一直在梦游。’我保证,如果你在水下1万米的潜艇里,短路开关在你脑后掉下来了,你是醒着的;如果你在开飞机时无动力自转下滑,你是醒着的;如果你在暴风雪中攀登珠穆朗玛峰,在极寒中跨过尸体向上攀爬,你一定是醒着的。”

维斯科沃尚未探索的最后一个领域是:太空。“布兰森、贝佐斯、马斯克,他们都很接近了。”维斯科沃不像贝佐斯和马斯克那么富有,探索太空时很可能会以顾客的身份乘坐他们的飞船。未来的科学探索将不再由国家所主导,而是由科技富豪所主导。

“这些人比我有钱多了。我不明白的是,他们为什么不自己上呢?我要是马斯克,肯定要当第一个坐上火箭的人。”他兴奋地说,“我想他们从没想过自己能做飞行员,否则没有任何理由。”

奥利弗·富兰克林·沃利斯是一位自由作者。

(编辑: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