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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血钻之城 对话“剑桥”军阀

【欧洲时报刘望山编译报道】中非共和国坐落于非洲大陆的中心地带,地理区位重要,矿产资源丰富。但它为何仍是世界上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深陷于惨烈的内战,却不为世人所知?

本文作者杰克·罗什(Jack Losh)追踪到“上将”易卜拉欣·阿拉瓦德(Ibrahim Alawad)的下落。这是一名亲英民兵领袖,他所领导的武装反叛军正在对这片悲惨的土地实施恐怖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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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反叛组织中非复兴人民阵线(FPRC)的高级领袖易卜拉欣·阿拉瓦德(Ibrahim Alawad)。(来源:《英国电讯报》)

被内战撕裂的土地 去哪儿找回童年?

布里亚小城(Bria)是中非共和国的钻石矿区,这里饱受战火摧残,拥挤不堪。反叛军指挥官易卜拉欣·阿拉瓦德在森严壁垒的别墅里,正在啜饮香浓的黑咖啡,不时吐出几个烟圈。他迫切地谈论着革命和宗教问题,向我诉说他在剑桥大学的经历——与这片被内战撕裂的土地相比,那似乎是另一个世界。中非共和国的周边环境可谓恶劣:北部是叛乱多发的沙漠国家乍得和苏丹,其他接壤国如喀麦隆、南苏丹、刚果民主共和国也受到战乱影响。

中非共和国曾是法国殖民地,1960年独立以来,这个人口稀少的内陆国家被接二连三的暴君统治,国库被掠夺一空。尽管拥有充足的钻石资源,它的经济规模却比英国怀特岛还要小,而国土面积却比英国的三倍还要多。

五年前,这潭死水陷入残酷的内战,引发了全球关注。穆斯林领导的团体组成武装联盟,自称“塞雷卡”(Séléka)。他们发动了一场暴力政变,推翻了中非共和国年迈而腐败的领袖弗朗索瓦·博齐泽(Fran.ois Bozizé)的统治。作为反击,基督教社区组成“反巴拉卡”敌对民兵,对穆斯林社区进行种族清洗,并成功割裂了中非共和国。战乱导致的死亡人数达数千人。

2016年初,在停火协议和国际军事干预的帮助下,中非共和国实现了平静而相对和平的选举,新总统福斯坦-阿尔尚热·图瓦德拉(Faustin-Archange Touadéra)宣誓就职。他来自基督徒聚居的地区,曾是数学讲师。在这之后,甚至有人开始期待全新的开始。

然而如今,中非共和国又一次处于无政府状态。随着塞雷卡联盟分崩离析,暴力事件在全国蔓延开来,平民社区生活在恐惧之中,而施暴者却从不受到惩罚。450万人口中有一半靠援助维生,而最弱势的群体却因骚乱无法获得外界救援。目前,中非共和国内有超过55万名流离失所者。然而,他们却最容易受到世界的忽视——人道主义应对举措仍面临3亿英镑的资金黑洞。现在莫斯科也开始向该国派遣武器和士兵,再次提高了当地的战乱风险。联合国表示,这场冲突出现了种族灭绝的早期预警迹象。

“2016年形势还很乐观,但蜜月期已经结束了,”人权观察组织的高级研究员刘易斯·马奇(Lewis Mudge)曾在中非共和国广泛开展工作,他表示:“国家安全部队正在屈服于勒索;武装团体正以越来越大的信心攻击(维和人员)。”他补充说,一份又一份的和平协议,价值还不如印刷纸贵,“中非共和国的情况非常不理想。”

愈演愈烈的冲突产生了令人震惊的人力成本,小姑娘洛斯(化名)就是这场悲剧的缩影。她在一个农民家庭长大,有七个兄弟姐妹,他们在村庄里种植木薯、花生和辣椒为生。“在家乡,我们有足够的食物可以吃,”她在荒凉而拥挤的营地告诉我,“我总和朋友们在一起玩儿。”11岁那年的一天,洛斯忽然听到摩托车和枪声,原来是塞雷卡的武装分子袭击了村庄,焚烧了她家和周围的其他房屋。她的一个兄弟被砍死了,而她也被两名士兵逼到角落。他们把她按在地上,强奸了她。

如今,洛斯已经16岁,和家人迁移到炎热的平原上。他们住在专门容纳流离失所者的营地,维和部队将他们保护起来,免遭武装分子的伤害。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在营地里建立了“儿童友好空间”,因战乱离开家园的孩子们可以尝试通过学习和玩耍、绘画与舞蹈找回失去的童年。不过洛斯的煎熬还没有结束。“我因为被强奸受到朋友们的孤立,”她说,“这些活动帮助我忘掉伤痛,重建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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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岁的洛斯曾被武装分子强奸。图为她在流离失所者的营地里看着其他孩子们玩。她说自己因为被强奸受到朋友们的孤立。(来源:《英国电讯报》)

深入荒原 探访剑桥毕业的军阀头目

我与洛斯的相遇,驱使我深入到中非共和国的荒原之地,拜访实施罪行的始作俑者。战火纷飞的布里亚小城似乎很合适,而易卜拉欣·阿拉瓦德也是一个不错的采访对象。阿拉瓦德曾是一名训练有素的律师,如今是中非共和国最强大的反叛组织之一的高级领袖,他被外界视为“很会说话”的武装分子——一位援助工作者称他“八面玲珑、在西方受教育,并操纵着大局。”能与他见上一面,就可以更深入地了解这些暴力团体,探索如何在更加强有力的干预之后,和平解决这场被遗忘的内战。

阿拉瓦德在布里亚的根据地,距离首都班吉有两个小时的航程。他热情地对我说:“很高兴认识你,但我非常失望。”他笑着说道:“一个英国人到我家来,却不给我带炸鱼和薯条,这可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

阿拉瓦德50多岁,身体精瘦,烟不离手。正是他这样的人,让洛斯和数十万基督徒遭受痛苦的折磨。同样,许多穆斯林平民也遭受到基督教武装人员的蹂躏。在布里亚郊区,约有3.8万名流离失所者在联合国维和人员基地的高墙外避难。阿拉瓦德自称是中非复兴人民阵线(FPRC)的上将。该组织曾是塞雷卡的派系之一,人权组织指控他们使用儿童兵,并对平民进行恐怖袭击。

“我们战斗并不只因为我们是穆斯林,而他们是基督徒。”阿拉瓦德说道,他穿着衬衫,顶了个大肚子,裤腰里还别了把手枪,“你见过一只翅膀的苍蝇吗?不,它飞不了。那么,为什么我们要成为一个只有一只翅膀的国家,无论是基督徒还是穆斯林?”

“我邀请特雷莎·梅来解决这里的问题”

他开始了一段预先精心排练过的讲话。“非洲的问题不在于宗教或独裁。”他抽了一口烟,“非洲今天所有的问题都来自我们的殖民宗主国。”

虽然事情绝非这么简单,但他的话也有一定道理。19世纪末期,法国人利用奴隶制开采殖民地丰富的矿产资源。中非共和国独立后,巴黎仍继续干预该国事务,支持迫害穆斯林少数民族的独裁者。这种压迫激起了许多反抗活动,包括2013年让阿拉瓦德坐到现在这个位置的那场活动。

他所在的布里亚,四周分布着全国最大的钻石矿场,这是中非复兴人民阵线的主要资金来源,其他来源包括在公路设立路障进行敲诈勒索。

但阿拉瓦德却对英国人,特别是现任英国首相情有独钟。

“特雷莎·梅是欧洲领导人的典范;没有一位非洲领导人不尊重特雷莎·梅。”他宣称,“这儿的每个人都喜欢英国人。他们的体系组织良好,在肯尼亚建造了很好的基础设施——公路、大学、医院。我代表中非复兴人民阵线邀请特雷莎·梅来中非共和国解决这里的问题。”

我不得不打断他——因为特雷莎·梅不太可能会来。无论如何阿拉瓦德都在努力,“我不想要权力,也不想要财富——我只想要这片土地成为好地方。”他坚持认为,其他反叛组织也不反对中非共和国当局。“只要政府前来谈判,就不会有问题。但他们说我们不是中非人,他们说我们是外国人。听我说——没有一个人能说自己是纯正的中非人。每个国家都是由多民族组成的。”

这种对于国籍的担忧在中非共和国很常见:许多基督徒把穆斯林视为可疑的外国人。阿拉瓦德声称自己出生于遥远东北地区的商人家庭。还有一些人说他很可能是苏丹人,就像许多在这场内战中战斗的雇佣兵一样。阿拉瓦德说,家里的黄金和钻石生意让他能够在剑桥大学攻读硕士学位,并在莫斯科大学获得学士学位。事实上,中非共和国有几名反叛组织领袖都毕业于莫斯科大学,尤其是那些与苏丹有联系的领袖。

问及早年学业的更多细节时,他说:“我不是来这谈论自己的。我只会谈论革命。”(剑桥大学证实学生登记处确实有几位名为易卜拉欣·阿拉瓦德的记录,但后来拒绝回应任何进一步的“学术验证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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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基斯坦军队的准将亚明·阿迪尔(Yamin Adil)负责布里亚周围的联合国维和部队。(来源:《英国电讯报》)

“这不是宗教战争,而是商业战争”

这场内战常被定性为宗教战争,这其实是错误的。它绝不是伊斯兰教徒发起的起义活动,而是为了争夺矿产资源和畜牧资源,为了在政府谋一份肥差。“如果博科圣地来到这儿,中非复兴人民阵线也会与他们抗争。”阿拉瓦德说的是尼日利亚东北部效忠伊斯兰国的极端团体,“这是一场商业战争,而不是宗教战争。”

如今,即便阿拉瓦德的手下用枪械在领地上施行野蛮统治,这位指挥官和三个孩子的父亲却依然声称要拯救这个国家。“我们只想自食其力,靠自己拿到面包。”他说,“我们得建立良好的司法体系和教育体系。”他把身体靠在椅背上说:“我的兄弟,你能相信这个国家连电都没有吗?你说,我们有这么多钻石,怎么会这样呢?”

这个问题值得深思。中非共和国的电网规模在全球排倒数地位,国内几乎没有公路,被联合国列为地球上最不发达的国家。究其原因,该国的宝石贸易利润并没有成为公共资金,相反,它们用来资助像阿拉瓦德这样的武装团体。这些团体通过非法钻石销售扩充武器库。根据刘易斯·马奇的说法,对于阿拉瓦德来说,人道主义考虑“完全是一个借口”。“中非复兴人民阵线的存在不是为了保护民众。”马奇说,“它们是一个武装团体,已经犯下战争罪,大规模侵犯人权,未来还会继续这样做。坦率地说,阿拉瓦德应该担心的是,他们的团体已经与这些暴行联系在一起。”

目前,联合国寻求通过解除武装计划来平息中非共和国的武装叛乱分子,为他们提供学校教育和有偿工作以换取武器。但是中非复兴人民阵线却看不上这些提议,仍热衷于在武装冲突中占上风。

“先实现和平,”阿拉瓦德说,“然后我们就解除武装。你明天把和平带给我,我立马就缴枪不干了。”

一座小城,三方博弈

然而,有迹象表明叛乱分子很快就会被逼入绝境。莫斯科捐赠了武器和军官支持中非共和国官方军队,他们很有可能派出了雇佣兵,为的是在当地立足。更重要的是,联合国希望布里亚成为无武器区。

“我们不会接受这里成为无武器区,”阿拉瓦德坚持说,轻蔑地向上挥动着手,“我们通过战斗占领了这个城镇。任何爆发革命的地方,(联合国)都希望建立无武器区。我们不能接受。”

阿拉瓦德并不是唯一争抢控制权的人。布里亚的西边是来自巴基斯坦的联合国指挥官,东边则是地方长官。尽管他们的背景不同,但他们结成了联盟。

亚明·阿迪尔(Yamin Adil)留着两撇小胡子,是巴基斯坦军队的准将,负责布里亚的维和部队。维和部队的大院里,有一顶装有空调的绿色帐篷,空间宽敞、装饰讲究,那就是亚明·阿迪尔的办公室。他在办公室告诉我,最近几个月发生了几场袭击,部队士气非常低落;去年,有14名身穿制服的联合国人员在中非共和国遇害。对于阿迪尔准将来说,普遍存在的有罪不罚现象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这里没有法律制度,把罪犯押送班吉的路途太漫长了。我们逮捕了某人,然后反问自己,为什么一个月后他又在这附近晃悠?”

但是他非常乐观。“我打算在不远的未来让布里亚成为无武器区,”他告诉我,“每次我们大规模出动,充分发挥威慑作用,我的军队就会重拾信心。有信心就能赢。”

几英里外的城镇东边是地方长官蒂埃里·本根那吉(Thierry Binguinendji)。这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士在布里亚长大,他穿着一件色彩鲜艳的宽领衬衫,宛如20世纪70年代在婚礼上献唱的歌手。作为羸弱而遥远的当局政府的唯一代表,他在这个由反叛分子控制的地区面临遭遇暗杀的风险。虽然联合国在他家中部署了一支赞比亚维和部队,但本根那吉在城里走动时却没有安保措施。在他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我问他是如何挺下来的。

“我得到这份工作时,一些前塞雷卡的成员拒绝让我来这里,”他回答说,“但经过谈判,他们允许我开始工作。我的优势在于我是布里亚本地人,所以我可以在不同武装团体的地盘上活动。我试着与那些能接受我的人合作。”

这位地方长官心里清楚自己并没有实权。“我缺乏司法体系,缺乏安全力量,”他说,“这里没有政府部门。中非复兴人民阵线掌控一切,但他们没有足够的资源。政府在这里没有存在感,我需要切实解决这个问题,妥善管理地方事务。”

在这之前,他呼唤更加位高权重的人保护他:“我受到上帝保护。”

被世界遗忘的战争还将持续多久?

有迹象表明,外界正在注意到中非共和国的困境。我在布里亚时,联合国中非共和国人道主义协调员纳贾特·罗什迪(Najat Rochdi)飞到城里与阿迪尔准将商讨局势。三个月后的五月份,离开破败肮脏的布里亚,罗什迪在富丽堂皇的联合国日内瓦总部带来一则讯息:为中非共和国提供更多援助,否则就要面对不作为的后果。缺乏必要资源的她告诉聚集一堂的联合国代表:“将继续有成千上万名儿童不到五岁就死去,中非共和国又要牺牲一代人。”

还记得流离失所者营地中的洛斯吗?联合国增加援助之前,洛斯这些年轻人还继续面临不确定的未来。但她还没有放弃。

“我在学校最喜欢的科目是法语,”在我离开之前,她告诉我,“我想学习这门语言,这样我就可以把自己的故事写出来了,世上其他人都能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在那之后,我想成为一名老师,把知识传授给他人。”

她停了下来,看着地面。“但最重要的是和平,”她说道,再次以坚定的眼光看着我的眼睛,“和平就是我对国家的一切愿望。”

(《欧洲时报》英国版与《英国电讯报》联合专版本文作者:Jack Losh 编译:刘望山)

(编辑:蔚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