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乔恩·索佩尔。（图片来源：Stephen Voss 摄）
在过去的5年里，乔恩·索佩尔（Jon Sopel）的每一天都被特朗普所“占据”。作为英国广播公司（BBC）的北美总编辑，他一直在与这位美国总统唇枪舌战、正面交锋。与此同时，他还需要努力跟进特朗普治下的美国每日上演的令人眼花缭乱的戏码。他跟本文作者马丁·弗莱彻（Martin Fletcher）聊了聊他是如何“消化”这一切的。
“每天醒来，我都想不到特朗普又发了什么惊世骇俗的推文”
写一本关于特朗普的书的问题在于，在出版之前这本书就几乎已经过时了，因为他的总统生涯实在瞬息万变。
乔恩·索佩尔，衣着考究、温文尔雅的BBC北美总编辑，在他的新书《马戏团里的一年》（A Year in the Circus）中成功地将特朗普6月对英国的国事访问纳入其中。他还设法提到了金·达罗克（Kim Darroch）在7月辞去英国驻美大使一事——此前，达罗克对白宫打“差评”的密电遭泄露，特朗普对此反应激烈。
不过，索佩尔没来得及写特朗普最近对英国政治事务的干预——特朗普7月接受国家安全顾问约翰·博尔顿（John Bolton）的提议，一旦英国脱欧，将加快与英国签订贸易协议。这很可惜，因为不论是对特朗普，还是对英美“特殊关系”，索佩尔都有一番很有价值的见解。
索佩尔目前住在华盛顿的乔治城，书房墙上挂满了他这5年半以来积攒的政治纪念品，还有一件加雷斯·贝尔（Gareth Bale）签名的热刺队球衣。索佩尔认为，鲍里斯·约翰逊与美国寻求自由贸易协议是对的，但他同时警告说，特朗普是一个“可以在1英里之外闻到对手弱点”的人，因此跟他讨价还价会非常艰难。
“他（特朗普）不会说：‘嘿，英国，只要你完成脱欧，我就给你条件最优惠、最棒的贸易协议。’不同行业的人都在对他提要求：‘我们想进入英国的药品、农业和食品市场，我们想卖给英国更多汽车。’因此，以为特朗普会打着滚对鲍里斯说‘只要挠我的肚子，你就可以随心所欲’，这样的想法简直异想天开。”
索普尔觉得，特朗普之所以鼓励英国脱欧，也并非出于“为英国的最大利益着想”，而是因为他“对多边跨国组织很反感”。“特朗普认为欧盟是‘一个摧毁美国的组织’，”索佩尔说，“他把一切都看作零和游戏，不是赢就是输，没有双赢。我认为他觉得削弱欧盟对美国有利，会让美国不再那么芒刺在背，也让欧盟向海外销售商品的力度减弱。”
索佩尔也指出，特朗普的母亲是苏格兰人，因此对英国有一定程度的感情。但他提醒说：“通过金·达罗克事件，我们已经看到了‘特殊关系’的真面目。上一分钟，特朗普还在称赞这种关系的重要性，说在这个星球上没有比这更重要、更持久的关系了；而下一分钟，他就‘脚踢’英国、‘拳打’前首相，介入我们的大使事务，引发骚乱。”
60年前，索佩尔出生在伦敦斯特普尼（Stepney），用他的话说，他的父母是“伦敦东区犹太社区的核心人物”。11岁时，他随家人搬到伦敦北部。他曾在芬奇利（Finchley）的基督学院接受教育，然后去了南安普敦大学，并在那里成为学生会主席。他的整个职业生涯都在为BBC工作，从RadioSolent的记者起步，他当上了BBC驻巴黎记者，然后成为BBC最顶级的政治记者之一，还为托尼·布莱尔（Tony Blair，前首相）写了传记。2014年，奥巴马还担任美国总统时，索佩尔取代了当时的北美总编辑马克·马德尔（Mark Mardell），但当时的他并没预料到这意味着什么。
“当我走进BBC大楼，他们对我说‘我们希望你去北美’时，如果我回答：‘顺便说一下，我认为特朗普会成为总统，一切都会变得很疯狂。’那么BBC肯定会让我马上出去。当时的我们，谁能预见到这一点呢？”索佩尔说。他把自己目前的工作比喻成“维修一辆正以每小时35英里的速度行驶的汽车”。特朗普的总统生涯中持续上演着荒诞、丑闻、解雇、挑衅、对抗、打破禁忌之事，索佩尔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每天早上醒来后又会看到总统发了什么惊世骇俗的新推文。
图为《马戏团里的一年》的封面。（图片来源：BBC Book）
英国驻美大使辞职的幕后故事
关于特朗普统治下的白宫，已经有很多文章和书籍，其中许多都是由内部人士撰写的。但索佩尔写这本书的目的之一（这是他写特朗普的第二本书，第一本是讲他如何当选的）是为了讲述一些在混乱中被忽视的“遗珠”。
谁还记得特朗普的前私人医生哈罗德·博恩斯坦（Harold Bornstein）曾声称有3名特朗普助手突击搜查了他的办公室，拿走了总统的医疗记录？或者白宫医生、海军少将罗尼·杰克逊（Ronny Jackson）的命运——在交出一份令特朗普满意的体检报告后，杰克逊被提名为退伍军人事务部长，但因为被指控欺凌、酗酒和不当分配阿片类药物而放弃提名？或者只当了10天白宫通讯主任的安东尼·斯卡拉穆奇（Anthony Scaramucci）——他的名字甚至成了一种计量时间的新单位。“当有人说‘我们要离开半个穆奇’的时候，意思就是要离开5天。”索佩尔写道。
书里还有一个有趣的章节，记载了因滥用私人飞机而被迫下台的内阁部长的数量，他们靠着纳税人的钱、滥收费和其他恶劣的不道德行为，过上了奢华生活。回顾特朗普竞选时的承诺——“抽干（官僚主义的）沼泽”，索佩尔却认为：“沼泽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猖獗了。”
一些官员直接被总统用推特（Twitter）解雇——或者更糟。前国务卿雷克斯·蒂勒森（Rex Tillerson）在访问完非洲、长途飞行回到华盛顿后，随行工作人员刚打开手机，就在推特上发现蒂勒森被解雇了。前联邦调查局局长詹姆斯·科米（James Comey）在发表演讲时，从电视新闻播报中发现自己被解雇了。
索佩尔的书还谈及英国读者特别感兴趣的话题。例如，在特朗普6月对英国的国事访问之后，金·达罗克在华盛顿的地位如何飙升。而当大使馆发现达罗克称特朗普政府“格外功能失调”和“无能”的密电可能被泄漏之后，又是如何通知白宫的。
索佩尔称，白宫幕僚长米克·马尔瓦尼（Mick Mulvaney）向达罗克保证这件事情会被摆平，但马尔瓦尼低估了总统面对批评时“一点就着”的敏感神经，特朗普“完全陷入狂怒”。这位“打破常规”的总统不仅大骂达罗克，还抨击了特雷莎·梅，而就在一个月的国事访问期间他还对她赞不绝口。
在书中，索佩尔还加入了自己的观察。“事件刚爆发的那个周末，那些曾在大使官邸喝过香槟的美国政府官员们纷纷跟他（达罗克）联系，都说：‘不成问题，不成问题。’然后特朗普发了推特。从那时起，他们中的任何人就再也没联系过达罗克。想想看，这是个多么残酷的地方！”索佩尔感叹道。
图为特朗普。（图片来源：中新社）
有节制地挑战特朗普的主张
但索佩尔觉得自己的书具备客观性这个优点。他说，美国新闻业痴迷于报道特朗普，但在某种程度上也被特朗普搞得有点“疯魔”。
他补充说，虽然也有一些很好的调查报道，但许多美国媒体如今把自己放在反对者的立场，对特朗普采取彻头彻尾的敌意和抨击。而索佩尔更喜欢追求他所说的“积极公正”。
因此，他给了特朗普应有的肯定：美国经济在增长，与朝鲜的紧张关系似乎有缓和，“伊斯兰国”似乎已被摧毁。在大多数情况下，特朗普都在寻求达成他的竞选承诺，而且，与其他国家领导人发的推特相比，索佩尔“喜欢”特朗普推文的明显真实性——充满了语法错误和拼写错误。
他说，特朗普是一个策略天才，总是能通过抨击对手而设法“反败为胜”。在一名白人民族主义者在德克萨斯州埃尔帕索（El Paso）枪杀22人之后，索佩尔甚至不再加入那些指责特朗普反移民政策的言论。他说，总统的言论确实会产生影响，但枪支暴力有很多原因，并不是从特朗普上台后才开始的。“说他手上有血，这也太简单粗暴了。”
然而，索佩尔还是坚持BBC应该“实事求是”，因此，特朗普的一些离谱发言也没能逃过他的揭穿。“当他（特朗普）说美国建造了一个巨大的新边境围墙而且已经接近完工时，那不是真话。他们只是修复了55英里长的墙，还有大约13英里正在修建中。”索佩尔说，记者应该以一种有节制的方式挑战特朗普的主张。“我们的工作不是对他说：‘你是一个彻底的骗子。说谎说谎，裤子烧光！’用这种略带歇斯底里的方式，往往会反过来被特朗普利用，成为他指责假新闻的‘证据’。”
在写到罗伯特·穆勒（Robert Mueller）对特朗普竞选过程“通俄门”事件的调查时，索佩尔示范了什么叫“谨慎客观地谴责”。他以一种让读者能够自行对这些指控的真实性作出判断的方式来陈述事实。“我认为穆勒非常清楚地表明了立场。他说：如果我想宣布总统无罪，我早就这么做了。”索佩尔还顺便成了第一位在十点新闻中使用“f**ked”这个词的BBC记者，形容特朗普在看到穆勒报告时的反应：“我的总统生涯要结束了。我完蛋了（I'm f**ked）。”
被特朗普叫“美人”是什么感觉？
索佩尔说，特朗普经历的丑闻足以摧毁任何其他总统，但他却总能化险为夷，这是因为“他并没有被当作政客来对待。人们都觉得：‘行，好吧，毕竟他是特朗普嘛……’他享有的自由度是我从来没在其他政客身上见过的”。
索佩尔认为，对于自己的职业而言，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他正在报道一个惊人的故事，但也处在一个格外“有毒”的报道氛围中，总统带头煽动对主流媒体的仇恨，并时不时对媒体加以“假新闻”的指责。
索佩尔的摄影师曾在特朗普的一场公开集会上遭到粗暴对待。“我们被嘲笑、被嘘、被侮辱和吐口水。”他在书中写道。他的手机曾被神秘黑客入侵。在白宫新闻发布会上，他曾与特朗普发生争执，总统称他为“又一个美人”，并补充道：“我知道你是谁。”在特朗普的集会上，媒体区受到武装警察的严密监控。“这实在太夸张了，但这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环境。”索佩尔写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他承认，这些经历和无休止的混乱戏码，确实对他造成了一定伤害。“它同时带来极大的刺激感和疲惫感。有时候，我觉得自己需要休息一下，只要让我一整天不必说’特朗普‘这个名字。因为我们真的没有一天不是在谈论特朗普和他所做的事情，就连几周前我儿子结婚时也一样。我们简直就像是整天都和特朗普生活在一起。”
他的妻子琳达也付出了代价。“美国政界的喧嚣和嘈杂已经快把她搞疯了。”索佩尔说。他们的两个子女已经成年，分别住在伦敦和澳大利亚。琳达是个经过培训的教师，但因为没有工作签证，所以只能在美国做志愿者工作，在华盛顿的公园和博物馆中寻求精神上的慰藉。
2020年选战 特朗普不可战胜？
不过，目前他看不到任何喘息的机会。明年的总统大选迫在眉睫，而且——除非出现轰动性的事件——索佩尔预测特朗普会再次当选。
“不论选择谁来对抗特朗普，民主党最大的挑战是如何获得足够的关注度，因为特朗普非常擅长把所有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索佩尔解释说，“他非常会运作自己。大西洋这一边的人们（指欧洲）是否低估了他？是的。他是个杀手，在政治竞选活动中他是不留情面的。看看现在的情况——减税政策、股市行情，他似乎兑现了之前的竞选承诺，美国也没有参与战争……我认为在2020年的大选中他将是难以战胜的。”
即将到来的选战也为索佩尔提供了第三本特朗普专著的素材——2020年美国大选日记。他已经写完了第一页。6月18日，特朗普在佛罗里达州奥兰多2万名支持者的面前，正式启动了他的连任竞选活动。在特朗普的专机降落在这座城市前2小时，媒体就已经被“关”在戒备森严的围栏中，加上集会时间，一共4个多小时。在此期间，他们甚至被禁止使用厕所。“我想，这是一场美国总统大选耐力测试的绝佳开场。”索佩尔轻笑道。
（乔恩·索佩尔的《马戏团里的一年》由BBC Books出版，已于9月5日上市。）
（《欧洲时报》英国版与《英国电讯报》联合专版；本文作者：Guy Kelly；本报编译：申忻）
（编辑：白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