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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届鲁迅文学奖获得者鲍尔吉·原野:做大地的赤子和星空的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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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尔吉·原野,1958年出生,蒙古族作家。1981年开始文学创作,出版《掌心化雪》《流水似的走马》等散文集,《花火绣》《哈萨尔银碗》等长短篇小说集,共计几十部。作品广泛收入大学、中学和小学语文课本。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散文杂文奖、百花文学奖、蒲松龄短篇小说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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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采风团参观苍南矾矿遗址,后排左四为鲍尔吉·原野。

温州网讯 两年前,鲍尔吉·原野曾写下一篇《楠溪江》表达对永嘉山水的喜爱,7月3日,受苍南县委宣传部之邀参加“名家写苍南”大型主题采风活动,鲍尔吉·原野再次来到温州。借此契机,记者专访了这位来自内蒙古大草原的鲁迅文学奖得主。姓鲍尔吉,意味着他来自蒙古诸多部落中显赫的“黄金家族”,是成吉思汗的直系后裔,名原野,则再普通也再平民不过。眼前拥有鲍尔吉·原野这个姓名的人,并没有想象中蒙古族人的高大彪悍,反而略显清癯、朴素,言谈举止中还隐约显露一丝童真。

事实也的确如此,在当下中国文学类型化、写作语言同质化的形势下,他以孩童般固执的坚持,用坦诚、独特而自如的文字数十年如一日追逐理想中的文学,并赢得了时间的认同。在他的言谈中,能看到一位作家对文学发自内心的憧憬与敬重。他说,“文学之于历史、之于国家,都不是什么大事,但于我而言文学是一座大山,在它面前我何其渺小,需要用一生去跋涉、去发现。”

“我们认为污染河水、毁伤草木是罪孽,不诚实是罪孽,这些深深烙刻在我心里,渗透到我的创作之中。”

在出版了几十本散文作品集后,鲍尔吉·原野于2017年出版的散文作品集《流水似的走马》收获了最新一届鲁迅文学奖散文杂文奖。这本书的题记是“长生天保佑所有诚实和善良的人”。

鲍尔吉·原野被认为是一位充满爱的自然主义作家。在他自己看来,爱与善良、诚实是相通的。他创作的《善良是一颗矮树》《跟穷人一起上路》等诸多作品深入人心、流传广泛,他的读者能够轻易发现,善良和诚实是他笔下生灵的特质。这是因为,鲍尔吉·原野的心中也有一颗“善良的矮树”,当他还是个孩童时就已有人为之栽下。

小时候,鲍尔吉·原野的祖母常常给他吟诵史诗《格萨尔王》,还教给他《成吉思汗箴言》——“与友人交往像花牛犊一样温顺;与亲人交往像黑牛犊一样温顺;与兄弟交往像黄牛犊一样温顺”。睿智的祖母将这三句箴言归纳为“善良”,教他“要善良,做老百姓温顺的牛犊”。时至今日,鲍尔吉·原野仍铭记着祖母,并深深认同她的智慧,“蒙古人认为污染河水、毁伤草木是罪孽,不诚实是罪孽,这些深深烙刻在我心里,渗透到我的创作之中。”

谈话间,鲍尔吉·原野的目光偶然落在面前盛了半杯热水的玻璃杯上,他倏尔抬头说,“你看这玻璃杯壁上的水珠,多么细密、多么均匀,呵,大自然是多么神奇。”神情中似有一丝发现美丽事物的欣喜。诚然,鲍尔吉·原野在他众如繁星般的创作中,显示出了对自然事物细致入微的观察,而这种深入肌理的观察,正是他热爱自然万物的印证。鲍尔吉·原野说,这份爱意实则源自对故乡的爱,是见过的第一次日出,是喝过的第一口马奶,也即是对亲人的思念。

怀揣一份赤子之心,鲍尔吉·原野为天空、大地、河流、四季、夜晚一一列传,而不仅仅是写草原。为爱写作是作家的使命,鲍尔吉·原野认为,爱不仅是对自然万物的留恋,也是对苦难人民命运的叹息。“你看雨果的《悲惨世界》、读杜甫的诗,满目的疮痍,能写出这些伟大作品的人,难道不是因为对脚下土地怀有深切的爱而满目泪水?”他说,令这些作品历经时代而光辉不减的是其中蕴含的人道主义精神,这种精神正是文学创作的核心。

“有时候,我总觉得写散文的自己像一只飞虫,总在渴望的事物表面打转,无法钻入大树的内部,所以这次我选择用小说的方式来抵达。”

当鲍尔吉·原野的名字几乎成为散文的代名词,专事散文创作近三十年的他,在今年出版了首部长篇小说《花火绣》。无论是多年专注于散文,还是首部长篇小说的推出,都让读者与文学界好奇其背后的因由。

令人惊讶的是,鲍尔吉·原野写散文竟是无奈之举。“实际上,我早年写过短篇小说,也曾获得过一些成绩。后来从内蒙古去到沈阳,我感觉自己像一只小鸡仔被放置到一个钢筋水泥的森林,这个城市的川流不息,令我大为惊慌。面对完全无知的环境与生活,我又如何再能写出像样的小说呢?”他不愿放弃文学,于是转而尝试创作篇幅较小的散文,这条路一走便是近三十年。鲍尔吉·原野坦言,最初,自己不知道散文要怎么写,摸索到今天,对这件事仍旧不甚透彻,“我就像一个旅人,前进到一处地方看到一处风景,如此前行,从未知悉散文这座大山的样貌。”但他确信,想要写好散文有两点至关重要,一是心灵,二是语言。

谈及创作《花火绣》的契机,鲍尔吉·原野不由叹息,许多年前大规模的矿石开采,让内蒙古大草原大量植被流失,直到今天,经开采的地区仍只见碎石,植被无法恢复,这画面让他感到心疼,感到悲凉。故乡的永劫不复,促使他开启长篇小说的全新创作旅程,“有时候,我总觉得写散文的自己像一只飞虫,总在渴望的事物表面打转,无法钻入大树的内部,所以这次我选择用小说的方式来抵达。”

“花火绣”是个虚构的小镇,鲍尔吉·原野的故乡有许多类似“花火绣”的地名。故事中有两个主角,其中之一是“我”,另外一个是一名外国人“老扎”。两人一起以“花火绣”为中心,出演了一部发生在草原内部的“公路传奇”。鲍尔吉·原野把现实中无比熟稔的事物景色挪到了一个架空的未来时空,用极具象征化的手段,展示了蒙古族的生活传统与精神高地,同时向读者传递出荒诞与想象包裹下的批判与忧思。

事实上,《花火绣》创作于2009年之前,故事最先在杂志连载,而后却历经了出版社三四十次退稿。鲍尔吉·原野透露,一位退了他稿件的出版社编辑告诉他“此事敏感,不可出版”,他气愤质问“中央在倒查追责,我的书为什么不能出?若是因为这样的问题无法出版,那不是我可笑,是出版社可笑。”此后,他便打消了出版念头。“如果不拿鲁迅文学奖,这本书可能还是出不来”,他无奈笑道。

“好的语言应该是浑朴的,要让读者看到生活,而非作者本身的才华”。

小说家马秋芬曾评价原野的散文语言,“把心匍匐在草原上,使素朴的景致、泥土、野草、牛羊都溢出别样的诗意。自然万物,带着生命感,发出咔咔的生长声。素朴、加上灵动和诗意,读来令人心头发颤。”优美、简洁、幽默、节制,都是对鲍尔吉·原野散文语言的评价。观《花火绣》的小说语言,开篇便先声夺人,牢牢抓住读者,几个短句便构成一个情节画面,显示出作者对文学语言运用的精准和老辣。“作家除了语言一无所有”,鲍尔吉·原野将语言视为作家的唯一利器。然而,他坦言自己在20多岁时曾一度“迷路”,把“俏皮话”当作好语言。他所谓的“俏皮话”,指的是“警世格言”类的作品,当时,曾有一套“随感录丛书”出版热销,丛书作者之中,除了他以外,全是学者。“这让我感到危险,我开始反省并意识到,好的语言应该是浑朴的,要让读者看到生活,而非作者本身的才华”。

一个不以汉语为母语的人,如何能炉火纯青地运用汉语。鲍尔吉·原野称首先是因为把语言当回事,此外与大量阅读十九世纪欧美作家作品有关,与自己的母语也有关。他举了一个例子:“有一次,我回到牧区采访,与我同行的男性同伴偶遇了多年未见的女同学,两人激动而礼貌地进行了一个拥抱。这时在旁的一位蒙古族牧民用蒙古语描述称这是个‘细细’的拥抱。”鲍尔吉·原野说,蒙古语不同于藏语,藏语和汉语同属汉藏语系,而蒙古语描述事物的方式与汉语完全不同。这种全然的不同,不但没有成为他的负担,反而在一定程度上成就了他文学创作语言的独特性。

出乎记者意料之外,采访的最后,鲍尔吉·原野竟主动聊起了温州印象。“长江是庄重浑浊的无标题交响曲,黄河是民乐齐奏的《万马奔腾》。楠溪江则如一支竹笛独奏曲,静远虚无,音符里带着涟漪,声声滴翠。”鲍尔吉·原野曾来到过水秀、岩奇、瀑多、滩林美的永嘉,并写下过一篇《楠溪江》表达赞美。他对温州的了解不止于此,在他眼中,温州是中国版图上一个极为特殊的地方,温州人是不同于任何地域人群的一种人。“温州人能够去到全世界任何地方,适应任何地方的文化,他们进入当地的产业,甚至能够成为引领者,这着实令我惊奇又好奇,我曾数次来到温州,每每带着探究,究竟是怎样的地域文化孕育了这样一群人。”鲍尔吉·原野想对温州的读者说,“温州有发达的经济,有源远流长的文化,历经改革开放各个阶段,集中中国各地产业优势,生活在温州的读者,我很羡慕你们。”

来源:温州日报

记者:程潇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