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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击疫情时,他们没想过国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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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EAP团队的志愿者们将物资打包完毕。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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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EAP团队的志愿者在打包物资。受访者供图


       听见中国医生的哭腔,或看见美国医生穿露出颈部的隔离衣,孟远都一样难过。几个月来,这位生活在旧金山的华人志愿者一直忙着,把医疗物资送到需要的地方去。


       与她一起行动的是LEAP——一个致力于搭建生命科学交流平台的公益组织,由华人创办。旧金山生活着至少70万华人,除夕,LEAP开始发起募捐,采购美国的医疗物资送到湖北。


       半个月后,旧金山的医疗物资供应收紧了。网购平台商品接连显示“零库存”,10个商家9个没货。LEAP团队的批量采购中断了,一次能买到十几件防护服就算幸运。


       参与行动的志愿者中有个年轻人,他写下能实时抓取商品库存数量的计算机程序,紧盯着购物平台,一旦数字大于零,自动下单购买,攒够了,就将物资寄往湖北的医院。


       那是2020年2月,在志愿者发布的“医院求助登记表”上,求助单位数量一度过百。有人记得,医护人员说话总是语调急促,甚者还会哭诉:“手上只剩一件防护服,马上没得用了。”


       一个半月后,电话那头的语调平静了许多:“现在已经不太缺了。”


       当疫情正在中国受到有效控制时,美国的新冠肺炎确诊人数开始快速上涨。LEAP团队的执行负责人肖语发现,她家附近的超市药店酒精脱销,店里的员工确诊,朋友出门佩戴口罩和手套还是被感染,有的进医院后直接住进ICU。


       孟远已习惯居家生活。早晚出门遛狗时,她看到旧金山街头行人稀少,街头长椅空了。熟人见面“Hi”一声后迅速分别,许多商店关停待定的通知挤进她的邮箱。一向热闹的复活节聚会暂停,大选的候选人见面会改在线上,在视频里和民众云互动。


       Worldometers世界实时统计数据显示,截至北京时间5月19日5时49分,美国新冠肺炎累计确诊病例全球最多,超过154万例,累计死亡病例超过9.1万例。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发布的一份报告显示,2月12日至4月9日期间,美国共有9282名医护工作人员感染新冠肺炎。美国成为疫情最严重的国家。


       在医疗物资方面,中国的产能回升,美国的库存告急——医院病例多、物资少,不少人一副口罩戴好几天。LEAP决定从中国采买医疗物资,运往美国医院。


       供应商来自中国各地——广东、江苏、四川、河南、上海等。曾有志愿者托朋友的父母去验货,两位老人开了1个多小时车,赶到郑州城郊的工厂。


       他们不懂医学,分不清 N95、KN95口罩型号的区别,但能一一核对所有货物细节,敲定货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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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林励手机里的微信消息刷屏了。很多信息显示,新冠疫情暴发,武汉急缺医疗物资。


       林励毕业于哈佛大学法学院,在旧金山湾区做律师,认识不少生物医疗领域的客户。1年前,他为联通学术界和工业界,方便科研成果产业化,发起了LEAP组织,全称是“Life-science Entrepreneurship And Plus”。


       LEAP组织的固定成员和志愿者,大部分是斯坦福大学、哈佛大学、南加州大学等高校学生和校友,还有谷歌等企业的员工。


       “有没有可能在讨论之余做些更具体的事儿?”看到武汉的情况后,林励在LEAP工作群里发问。


       几百条消息后,这个团队敲定思路:发起募捐,用筹款采集多批医疗物资,送到湖北。“紧要关头一线缺的不是钱,而是大批量符合应用标准的物资。”林励表示。


       以往,他们每月举办几次线下活动,请生物医疗领域的杰出者分享经验,不少志愿者都联络过国内外的医护人员。1个多个小时后,LEAP通过微信公众号发布消息,正式开启抗疫募捐通道。


       负责捐款统筹的是肖语。她毕业于斯坦福大学,在旧金山一家生物医药企业搞研发和管理。据她了解,美国的医疗物资供应商至少有几百个,除了打过交道的,志愿者们通过网上的信息,以及来自波士顿其他团队志愿者整理出的供应商名单,挨个发邮件或打电话咨询。


       一份订单从二三十箱起步,陆续进入租来的仓库。20多名志愿者协助分配、包装、加固,给箱子贴上接收医院的地址。


       孟远本来不是LEAP团队的成员。从加州大学圣巴巴拉分校毕业后,她在谷歌公司任职,和身边的华人一样,听闻中国疫情暴发,“就想要站出来”。在朋友圈看到LEAP团队的募捐行动后,她扫二维码加入捐赠群,此后成了行动的主力。


       1周后,第一批物资启程。半个月后,“一切开始收紧了”。


       肖语记得,百余家供应商,三分之一明确表示“没货了”。“有的上周还说货充足,这周就说完全没了。”据她了解,一些防护服品牌工厂在中国,中国停工,美国库存卖完了,货就断了。“之后,也有中国工厂停止出口,直接供应国内医院的情况出现。”


       货源吃紧,物资价格上涨。有一批防护服,一周之内从12美元/件涨到150美元/件。


       1月31日,美国宣布对中国旅行限制。2月1日起,往返中国的航班大幅减少,多条线路停航,中国的航空公司也基本取消相关航线。“往湖北捐物资,最难的就是国际段运输。”肖语说。


       那时,只有一趟航班从旧金山飞北京,还要从洛杉矶中转。肖语回忆,他们之前有一批物资搭乘当时唯一的南航客机,从旧金山飞抵广州,几天后,这班飞机取消了。


       一些机构公开表示能提供国际运力,但肖语联系后发现,真正可行的极少。


       海外物资抵达中国后,还要几经周折才可能进入湖北医院。LEAP通过志愿者和几家物流公司的“绿色通道”,将物资发至湖北一线。但他们也遭遇过梗阻:第一批医疗物资抵达广州后,LEAP联系宜昌的志愿者,驾驶当地受赠医院的救护车去广州取货,再开车往湖北好几个地方运送,前往武汉、黄冈时,由于当地的交通管制,曾被挡在高速公路收费站。


       几乎每周,LEAP团队都会在公众号发布最新进展、募捐记录、采购情况、物资具体流向信息等。3月11日,他们向中国寄出了最后一批医疗物资,这时,“名单”上需要物资的医院只剩下6家。


       在一个半月里,LEAP累计募捐超过20万美元,向武汉中心医院、武汉金银潭医院、武汉肺科医院、黄冈中心医院等40多家医院,捐赠了11万余件医疗防护物资,包括防护服、护目镜、隔离面罩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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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语记得,一开始,旧金山街头巷尾戴口罩的行人,绝大多数都是亚裔。在白人较多的科罗拉多州,她的华人朋友申请居家办公被拒,只好请病假。


       之后的几天里,“一切都变了”。3月17日,美国开始执行“禁足令”,多个州颁布“居家令”,更多的公司暂停打卡和办公,学校宣布停课。


       从数据上看,3月23日起,美国新增确诊病例每日超过1万例。4月10日,美国单日新增确诊病例达到峰值,当天新增确诊3.38万例。


       肖语的小区关闭了公共设施。她使用的邻里社交软件“next door”静默了多日,忽然喧哗起来,话题大多与疫情有关,包括“居家生活如何适应”“到底怎么买菜”。


       越来越多的居民选择订菜上门,肖语回忆,配菜送达周期从当日变成隔日,再到一周、两周,甚至需要设置凌晨的闹钟爬起来“抢菜”。


       之后,旧金山湾区各县开始强制执行在某些公共场所佩戴口罩的命令,有超市里的工作人员,攥着扩音器重复提醒,“要佩戴口罩”“保持6英尺社交距离”。老年人等弱势群体有了专门购物时段,卖场限流,店员在门口用消毒纸巾擦拭购物车,购物者不可以使用自带的购物袋。


       LEAP团队决定再次行动。账上还结余2万美元,仓库里剩下1000多个防护面罩、400多件护目镜,捐给了斯坦福大学医院。


       当时,全球多个国家已禁止医疗物资出口:韩国要求使用实名限购;德国禁止一切医疗物资对外出口;俄罗斯宣布出口限制将持续到6月1日……从中国采买口罩运送到美国,似乎是唯一可行的通道。


       结合另一家公益组织收集来的医院需求清单,LEAP团队在登记在册的3700多家医疗机构和养老院中筛选:是否在重灾区、是否收治确诊病人、是否有ICU、是否有插管操作等,锁定捐助对象后,采购开始了。


       即使有支援湖北的经验,新情况仍“占了一半还多”。孟远形容,进入居家办公状态后,大家大多数时间只能盯着电脑,划着手机,敲定货源。


       当时一个棘手的问题是,中美医疗物资认定标准不同。要保证物资能用,就要把中文资料译成英文,和供应商、医院联络人沟通,让医院出具免责声明书。参与行动的志愿者翻遍了每一份检测报告,全程联络供应商,发货前各角度拍照,配上视频,“万无一失”才通知发货。


       这些物资会被寄往志愿者家中,由他们重新分类、打包,再送至医院。大部分物流是通过快递公司,也有志愿者自己开车配送。


       曾有一位志愿者,开车在北加州湾区沿着高速到不同城市“收了一路货”,因为团队成员住得分散,他挨个上门,一箱箱地拉上物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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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 “上半场”截然不同,这一轮物资采购要走商贸进出口程序:厂家发货后,在中国口岸报关,进美国清关。最新的要求是,经过海关的每个包裹要接受统一检查。因此,积压的物品越来越多,有时候要等好几天才能搭上飞机。


       政策变化也不可控。有位志愿者记得,几乎每三五天,医疗物资运送需要办理的手续就会发生明显变化,最快的一次,政策隔天就变了。


       3月17日,美国CDC公布了“优化N95呼吸器供应的策略:危机/替代策略”,批准其他国家与N95同级别的口罩可以在美国替代使用,名单包含中国的4个口罩型号:KN100、KP100、KN95、KP95。


       仅仅11天后,美国食品和药物监督管理局(FDA)就更新了Non-NIOSH批准口罩的紧急使用许可EUA。这份材料中,没有KN95、KP100、KN100和KP95这些中国制造的口罩。


       中国出口的标准也在更新。3月31日晚,商务部联合海关总署、药监局发布公告,自4月1日起,要求出口的相关医疗物资,必须已取得国家药品监管部门的相关资质,符合进口国(地区)质量标准要求。药品监督管理部门批准的医疗器械产品注册证书,成了海关验放的新标准。


       随着疫情在美国蔓延,4月3日,FDA表示中国多家企业获得紧急使用授权,并公布了名单。但5月7日,FDA在其官网声明,其紧急使用授权名单已取消约60余家对中国制造商在美国销售N95口罩的许可,目前仅剩14家中国制造商持有当地防疫口罩销售授权,理由是——部分制造商生产的口罩无法针对新冠病毒提供足够防护。


       从疫情在中国暴发至今,国际航班已经越减越少。LEAP筹措的物资,一般作三五天准备工作才能出仓,再花几天排队搭上飞机。


       一些客机也参与运送货物。肖语看到过这样的新闻,一箱箱防护物资被绑在客舱座位上。问题是客机运力有限,花费更高。她没法直接和航空公司预订舱位,只能通过货运代理公司协调。她记得有一次,“一开始说去深圳飞,后来说西安也许有飞机,最后定了北京”。为了赶上第二天的航班,她通过当地的朋友赶紧找货车,连开20多个小时,从四川赶到北京。


       由于募捐到的金额不能完全负担物资采购与物流成本,这支团队曾经历过几次“赤字”,这些时候,志愿者们会自掏腰包补齐款项。


       美国没有春节假期,志愿者都是兼职工作。肖语下班后联络货源,谈妥时,常常已是美国时间半夜两三点。她会一鼓作气地走完付款流程,担心睡起来再办,国内的人就要睡了,发货就会延迟。


       如今,美国的医院也在逐步放宽标准,从最初严苛地问询物资的型号,到如今,“只要有,就拿来”;有医生提出的物资需求从口罩到隔离衣,列了一长串;有医院接收完口罩后,又发来邮件,“能不能再给点儿别的”。


       孟远牢牢记着一些受助医护人员的“反馈”。有人举着LEAP团队的标志拍下照片,有人专门做了签名卡,硕大的白板上签满医生姓名。还有医生告诉她,写下这些时,自己刚刚结束连续10余小时的一线工作,手还是抖的。


       纽约某医院的重症科室发来视频。孟远看到,画面里的医生,穿着露脖子的隔离衣,还有人戴着滑雪镜。她看了好几遍,眼泪一直淌。


       熟悉的美国医护人员问她,“中国医院如何抗疫”,她就给对方讲中国的防疫经验,结合报道和文献,介绍所有口罩的型号分类和每种防护服的具体功效。


       她是通过朋友圈转发听说LEAP,她在朋友圈转发信息又让更多人加入这场行动。有人开玩笑说,“志愿者里好大一部分人就是‘孟远和她的朋友’”。


       美国仍未完全恢复产能。不过,美国海关开通“绿色通道”,捐赠抗疫物资不再需要缴税。LEAP的行动仍在继续。“我们要在方方面面的救助到位前,帮当地挺过难关。”孟远说。


       如今的募款页面,除了团队标志里跟“friendship”“support”“protect”(友谊、支援、守护)等一起出现的“Chinese”字眼,他们没过分强调过“华人”标签。在他们看来,“这场抗疫不分国别,不分种族。”


       更多机构加入这场行动,他们申请到501c3资格(美国一项税法条款,该志愿者组织可享受免税——编者注),在美国,个人向具有该资格的公益组织捐款,供职公司有匹配员工慈善捐款的政策,募款越滚越快。


       截至5月10日,LEAP已筹集17.7万美元善款,17.4万美元用于采购、运输等开销,他们共采购和捐赠个人防护物资86929件,抵达77家医院,还有近万件防护物资在路上。


       肖语有家人生活在武汉,有几位就是医护人员。家人早已结束一线抗疫工作一段日子了,可远在大洋彼岸,她还没有“撤离”。


       (应受访者要求,孟远、肖语、林励均为化名)(记者 王景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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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黄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