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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时直击:“法国是个富国,但为什么我们很穷?”

【欧洲时报记者马行健】12月9日晚,我向我的法国室友请教了很多有关这次退休改革引发全法怒火的问题,她说惹恼民众的不仅仅是马克龙想要设立的“退休指导年龄”,还有退休积分制,以及很多埋藏在法国社会内更加深刻的问题,例如腐败。当天晚上,法国总统马克龙在爱丽舍宫,在俄罗斯总统普京、德国总理默克尔、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的注视下面带笑容地表示:“这是一项对国家必不可少的改革,我本人没有感受到很大的担忧。”室友的回答和马克龙的表态,激起了我更多的思考和关注,10日早晨,我背着相机,在时隔五天之后,再次开启游行采访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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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示威者爬上红绿灯。(图片来源:本文图片均由欧洲时报记者马行健 摄)

12月10日,晴,6°C,巴黎时间12:25,巴黎里昂车站

正值冬季的巴黎在12月10日难得放晴,气温也重回冰点之上,这与12月5日的阴云密布和-2°C形成鲜明对比,但由于巴黎公共交通系统的大罢工依然持续,因此我依然需要和5日一样,首先步行三公里至巴黎13区搭乘14号线地铁。

在地铁上,出于“换一种方式”的考虑,我选择在巴黎里昂车站换乘1号线,而并非上次的Châtelet车站。在1号线的车厢内,我看到了一些手持标语的抗议者。车厢内演奏萨克斯的卖艺者让我想起电影《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黑人小号手,沉浸在自己的卖力表演中却不知道外界在酝酿什么,随着车内广播的提醒,我和车厢内的示威者选择在卢浮宫站下车,在这里,我要步行至此次示威的起点,位于荣军院后方的沃邦广场(Place Vauban)。从车站走向地面的过程中,以往人头攒动的卢浮宫卡鲁塞勒画廊人流量明显减少,仿佛是在从一个侧面证实卢浮宫官方12月9日的那条“受罢工影响,部分展厅被迫关闭”的推文。

12:55,荣军院,“政府以没钱为借口,打碎了我们的社会权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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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军院前的工会示威车辆。

12月5日的那场游行示威位于巴黎右岸,今天则来到了左岸,在从塞纳河边前往沃邦广场的路上,有忙于自拍的游客,有执行“哨兵行动”的法国军人,还有已经将手伸进我口袋但却一无所获的罗姆人小偷,靠近荣军院的协和桥与亚历山大三世桥已经被巴黎警方封闭,司机和游客怨声载道。在荣军院前的斑马线,我收到了法国室友发来的微信。她在信息里说:“昨晚忘了告诉你,人们如此愤怒还因为政府以没钱为借口,打碎了我们的社会权益,但却给予那些越来越富的富人以特权。”

一路上,身着不同工会服装、黄马甲以及各种标语的示威者越来越多,一些示威者在电话中向同伴告知自己的具体位置;负责安全的警方也十分轻松地聊着天;一些法国媒体已经调整好设备,开始物色现场的采访对象。我站在一辆工会汽车的旁边,望着荣军院上方被清晰分割为一边晴、一边阴的天空,思考着这样的景象是不是对今天游行的某种启示。

13:47,Duroc地铁站,“放行我们的同伴!”

在5日的那场游行中,我在到达现场后从示威队伍的尾部一路走到头部,并将示威队伍划分为“首端战斗区”、“中端呐喊区”和“尾端吃瓜区”,这次我依然选择了同样的办法,在到达现场后匀速向队伍的前方移动。出乎我意料的是,从沃邦广场至Duroc地铁站附近的警方防线,这750米距离上的示威者数量相比5日要减少许多,甚至出现了明显的空白区域,“中端呐喊区”和“尾端吃瓜区”依然存在,但“首端战斗区”却不见踪影。

就在我长舒一口气的时候,一些示威者突然开始向停靠在荣军院大道(Boulevard des Invalides)和塞夫勒路(Rue de Sèvres)的四辆警车聚集,并大喊着“Manif déclarée(已申报示威)”、“Laissez-les passer(让他们通过)”、“Libérez nos camarades(放行我们的同伴)”等口号,一些示威者还唱起“C’est Macron qui nous fait la guerre, et la police aussi(马克龙向我们发起了战争,警察也是)”的歌曲。原来,位于塞夫勒路上的大批示威者被警方拦截,无法与处于荣军院大道的示威队伍汇合,聚集在警车前的民众越来越多,口号声也越来越响亮,现场隐隐透出一股紧张的气氛,12分钟后,警方解除封锁,大批示威者从警方打开的狭窄通道通过,成功“会师”的示威者们互相击掌,一起唱起“On est là, on est là, même si Macron ne veut pas, on est là!(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即使马克龙不情愿,我们在这里!)”。

14:39,Bretagne电影院门口,“我们不想与工会和科西嘉独立分子混在一起”

人数大增的示威者随后沿着蒙巴纳斯大道(Boulevard du Montparnasse)一路前进,一批蒙着面,但模样年轻的示威者举着写有“为了我们的未来,反对他们的世界(Pour notre avenir, contre leur monde)”“马克龙派即将灭亡(La Macronie est bientôt finie)”的横幅走在队伍前列。一路上,不时有爆竹炸响,人群中不断传出“小心!(Attention!)”的提醒。在12月5日的游行中,爆竹声是暴力行动开始的标志,但这一次,破坏行为并未出现。

在行进约700米至Bretagne电影院附近时,示威队伍突然停下脚步静止不前。一些示威者向附近的警方发出嘘声,一名尚未成年的蒙面小示威者喊着我听不懂的口号,一些成年人随声附和,之后哈哈大笑。我向身边一位身着黄马甲的抗议者询问为什么我们停在这里,她告诉我因为一些采访要在这里进行,所以我们停了下来。但另一位也身着黄马甲的示威者告诉我:“因为我们我们不想与工会和科西嘉独立分子混在一起,我们是‘黄马甲’。”说罢,这名已经失业在家三年的示威者还特意向我指了指前方的一面科西嘉独立旗帜。

随后,我独自向前方的示威队伍前进,一名手持吉他的抗议者站在路边,向人行道上的警方唱着旋律轻松的歌曲,一些示威者纷纷拿出手机拍摄,并和他握手,看着现场一团和气的氛围,我意识到这次的示威很有可能不再有“首端战斗区”,“中端呐喊区”和“尾端吃瓜区”要成为主角。

15:28,哈斯拜耶大道,“看,无人机!”

在停止行进约20分钟后,示威队伍沿着预定路线从蒙巴纳斯大道行至哈斯拜耶大道(Boulevard de Raspail),由于示威者人数较多,警方一直在两侧的人行道保持机动,密切关注着示威进展,预防可能出现的破坏行为。一些示威者继续向警方发出嘘声,但一些示威者也向警方大喊“加入我们!”。爆竹声依然存在,但游行队伍有条不紊。在前进600多米之后,示威者再次停下脚步,手指天空发出嘘声和嘲笑声,还有人做出竖中指的动作,在场的媒体也将相机对准空中。原来,示威者发现了天空中警方部署的无人机,蓝色的天空让黑色的无人机“无处遁形”,一番喧闹之后,示威者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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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媒体与示威者拍摄警方无人机。

在随示威者前进的过程中,我收到了在外省朋友的微信,她在语音中告诉我,自己的一位退休律师朋友表达了对此次示威的看法:相比本次要被改革的其他系统,律师行业内目前已经是“积分退休制”,而且按点数退休的人过得也很好,所以从律师角度看根本没有任何的问题,游行的人群没有法制精神,完完全全是为了自己,其实大家过得并没有那么惨,只是都在追求享受。

16:45, 丹费尔-罗什洛广场,“明天我们做什么?”“罢工!”

示威至此刻,示威人群已逐步到达了丹费尔-罗什洛广场(Place Denfert-Rochereau),也就是本次游行的终点。在这里,很多示威者爬上矗立在广场的雄狮雕像,挥舞着手中的旗帜,和雕像下方的示威人群一起呼喊口号,高唱“On est là, on est là, même si Macron ne veut pas, on est là!(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即使马克龙不情愿,我们在这里!)”。周围的警方密切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一方极力点燃气氛,一方则极力保持冷静,这样的场面在我经历过的几次示威中从未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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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威者爬上丹费尔-罗什洛广场狮子雕像。

天色逐渐暗下,部署在广场附近一家银行的警方突然发起一波介入,人群四散而开。这波介入让我备感意外,因为现场人数众多,但气氛始终缓和,反倒是警方这次行动让气氛骤然紧张。一名拿着石头的蒙面人从我身边经过,走向警方所在的方向,爆竹声偶有响起,但局面并未升级。

一位在我身边的工会人员对我说:“如果你想拍到真实的照片,去拍那些警察吧,是他们制造了紧张氛围。”

我身边驶过的工会车辆不停在喊“明天、周四我们做什么?”示威者随即回应“罢工!”

我随机采访了一名年长的示威者,我问他:“您能和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这次退休改革激起这么大的怒火吗?我上周看到一个调查,里面讲道其实很多法国人支持改革……”

我话音未落,他随即表示:“你很年轻,以前每一次退休改革都会激起很大的不满,你可能看到了一个糟糕的调查,我们希望得到赋予我们更多权利的改革,而不是剥夺我们更多权利的改革。”说罢,他便继续投入示威。但其实我的问题还有一句没来得及讲完,那就是“但他们对这届政府没有信心”。

18:00,丹费尔-罗什洛广场,“民众知道法国是个富有的国家,但他们不懂为什么自己很穷”

随着示威大部队的逐渐散去,丹费尔-罗什洛广场只剩下为数不多的示威者,停在广场上的工会汽车号召人们喊着“罢工,是工人的力量(C’est la grève, la force des travailleurs)的口号。一位老人举着写有“让我们送马克龙去退休吧(Envoyons Macron à la retraite)”的口号从我身边经过。

我征得两位身着黄马甲的示威者同意后,对他们进行了当天最后的采访。我说道:“在我的国家,我们也经历了很多的改革,但我们的经济之后取得了很大的发展。但在法国,为什么我觉得民众对改革毫无信心呢?”

他们对我说:“你来自中国?没错吧?我们并非不信任改革,只是这真的是一个很糟糕的改革。在现在这个资本主义的体制下,老板不工作,企业主不工作,那为什么我要工作呢?大多数人养活了少数人,但是现在人民已经无法忍受,民众知道法国是个富有的国家,但他们不懂为什么自己很穷。”

矗立在沃邦广场的法国元帅约瑟夫·西蒙·加利埃尼的雕像上刻着这样一句话:“我接受保卫巴黎的任命以抵抗入侵者,我会将这项任命执行到底。”

12月11日,法国总理菲利普公布政府退休制度改革计划细节,立即引发工会代表火力攻击。在这场马克龙与民众之间的这场“退休保卫战”中,谁将坚持到底还未可知,10日的这场示威在罕见的风平浪静中收场,但绝对不等于法国天下太平。

(编辑: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