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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白莽译介匈牙利诗人裴多菲轶事 (写于白莽英勇就义90周 ...

​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白莽译介匈牙利诗人裴多菲轶事

(写于白莽英勇就义90周年之际)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左联五烈士之一的白莽所译的匈牙利浪漫主义革命诗人裴多菲·山多尔发表于1847年的这首在中国被人们所熟知,诗中所表现的大无畏的革命精神也激励和打动着几代中国人。

那么,白莽是如何接触到裴多菲的诗,他的译诗又是怎样被传诵的呢?

白莽,生于1910年6月11日生于浙江象山,本名徐白,谱名孝杰,他另一个让人熟知的笔名是殷夫。白莽从1924年起就开始创作诗歌等。1926年7月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27年9月进入同济大学学习德文,不久加入*****,积极从事进步运动和文学创作,1930年3月参与发起成立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白莽曾先后在上海被捕三次,1931年1月被捕后,于2月7日与其他进步人士共24人在上海被国民党当局杀害,包括白莽在内,被害的其中有五位是“左联”青年作家。

白莽有位长兄叫徐培根(谱名孝瑞),生于1895年,早年在军校学习,成为浙军和国民革命军军官,追随国民党。虽然政治观点相左,但长兄一家对白莽还是尽力照顾和接济的,其中就包括在蒋介石“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中,白莽因他人告密而被捕关押后,经徐培根的营救出狱。1927年夏,徐培根被派赴德国军事学院学习,白莽就孑然一身在上海求学并继续从事进步活动。

article_img 白莽(殷夫)

白莽遇见裴多菲

在学习德文期间,白莽裴多菲得到一本德文版的《裴多菲诗集》。这本集子是1887年在维也纳出版的,编者是19世纪奥地利诗人和翻译家阿尔弗雷德·特尼尔斯(Alfred Teniers),其本名是西格蒙德·赫兹尔(Sigmund Herzl)。书中除了翻译为德文的裴多菲诗外,还是编者所写的裴多菲传记。关于是如何得到这本书的有两种说法。首先,白莽在之后的一文中曾说,“……一本由旧书摊买到的德译彼得斐诗集……”。(注:早年不同译者对“裴多菲”中文译名不统一。)但是,在现珍藏于北京鲁迅博物馆的这本诗集的扉页上却清晰的写有“徐培根”三字的签名。这说,这本书的前主人应该是他的哥哥。所以,若是从“旧书摊买到的”,那么买书的是他哥哥徐培根,然后送给了白莽。第二种说法,则是徐培根于1927年夏末初秋到达德国后,在那里购得并作为支持白莽学习德文的资料寄给或托带给在上海的白莽的。

不管怎样,白莽这本诗集后对裴多菲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裴多菲反抗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对匈牙利的统治,并投身到争取民族独立和自由的战争中,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这与白莽所追求的革命思想和精神有着跨越时空的吻合。1929年5月,白莽翻译完成了德文版的《裴多菲诗集》中的裴多菲小传,将中译标题为《彼得斐·山陀尔行状》。白莽在译后记中这样写道:“这䄱文章并不好,经了坏的译笔之后,更加一塌糊涂。但我是因为很敬仰彼得斐的为人,又见中国尽有介绍拜伦的文章,却从没有讲过彼得斐的,所以就贸然的把这不好的文章来和世人见见在面。将来有机会,我希望能由自己来作篇介绍,比这更系统一些,更详细一些。并且,我现今在译他的诗,或者有机会也可供诸位一读。”白莽将这一文稿投寄给鲁迅和郁达夫在上海主编的文学杂志《奔流》。

article_img 白莽的长兄徐培根

鲁迅:白莽是热爱裴多菲诗的青年

鲁迅其实是最早介绍裴多菲的中国知识分子。早在日本留学时,在1908年发表就在东京的中文杂志《河南》上的文章《摩罗诗力说》中就介绍过裴多菲的生平,之后又发表了翻译的《裴彖飞诗论》。1925年,鲁迅在北京《语丝》杂志上还发表过他所译的四首裴多菲诗。同年在散文诗《野草》中,鲁迅引用了他所译出的裴多菲的《希望》的首诗,并说:“这伟大的抒情诗人,匈牙利的爱国者,为了祖国而死在可萨克兵的矛尖上,已经七十五年了。悲哉死也,然而更可悲的是他的诗至今没有死。”白莽认为“却从没有讲过彼得斐的”,这应该是限于当时的条件,他也很难接触到过去关于裴多菲的中文文献。鲁迅1929年11月在编辑的白莽译文时也这样说:“绍介彼得斐最早的,有半篇译文叫《裴彖飞诗论》,登在二十多年前在日本东京出版的杂志《河南》上,现在大概是消失了。”

不过,鲁迅见到白莽的译稿后自然是非常欣喜。在《〈奔流〉编校后记(十二)》中,鲁迅说,“收到第一篇《彼得斐行状》时,很引起我青年的回忆,因为他是我那时所敬仰的诗人。”鲁迅对遇见一个热爱裴多菲的青年非常高兴,他立即写信给白莽,希望他提供原文以便审核。6月24日,白莽以一个文学青年的虔诚来到鲁迅上海的家中拜访,并将带来的那本德文版的《裴多菲诗集》留给了鲁迅。在《为了忘却的记念》中,鲁迅这样写道:“那时他所投的是从德文译出的《彼得斐传》,我就发信去讨原文,原文是载在诗集前面的,邮寄不便,他就亲自送来了。看去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面貌很端正,颜色是黑黑的,当时的谈话我已经忘却,只记得他自说姓徐,象山人。”

鲁迅第二天便写信给白莽说,决定在《奔流》上发表他的《彼得斐·山陀尔行状》这篇译文,不过“只一篇传,觉得太冷静,先生可否再译十来篇诗,一同发表。”由于鲁迅要用白莽所用的德译本诗集校对,所以在6月26日委托柔石将自己早年购得的两本德文版的裴多菲集子“郑重其事”送给了白莽。鲁迅后来在《为了忘却的记念》中这样说:“……热爱彼得斐的诗的青年,算是给它寻得了一个好着落。”7月4日,白莽又来到鲁迅住所,送来了他译诗的手稿。在《为了忘却的记念》中,鲁迅说:“他果然译了几首,自己拿来了,我们就谈得比第一回多一些。这传和诗,后来就都登在《奔流》第二卷第五本,即最末的一本里。”在12月份出版的《奔流》最后一期上,发表了白莽所译的《彼得斐·山陀尔行状》和译诗九首。另外在译文的第四部分中,出现有“爱比生命更可宝,但为自由尽该抛”的字句。这可以说是后来传诵的《自由与爱情》经典译文的雏形。

白莽译后记这样写道:“我几篇短诗,是在极不安定的生活中,硬压心头地译出来的。选择也十分偶然,并不能算Petőfi的代表作品。要是我生活还有安定的日子,那我想集本小册子,献给中国。……白莽志于穷愁病梦四骑士的困扰之中,1929……。”

1930年间,在上海的白莽一边从事写作,一边参与反对国民党统治的进步活动,与鲁迅也保持着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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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莽手书译诗

鲁迅发现白莽经典译诗

1933年,“左联”五烈士牺牲两周年之际,鲁迅撰写了《为了忘却的记念》一文,之后4月1日《现代》第二卷第六期。从这篇文章中可以得知,鲁迅是在“五个青年作家”牺牲之后翻阅白莽留在他那里的德译本诗集时他译的另外一首裴多菲诗。鲁迅在文中写道:“那时我还没有知道被捕的也有白莽。然而那本《彼得斐诗集》却在的,翻了一遍,也没有什么,只在一首《Wahlspruch》(格言)的旁边,有钢笔写的四行译文道:‘生命诚宝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裴多菲的这首诗原为六行,这一德译本将原诗译为了四行(其他德译本也有六行式的)。所以说,白莽译成四行式是保留了这个译本的形式。

裴多菲的这首六行原诗并无标题,白莽所使用的德译本第18页上这首诗的标题为《格言》,但其标记式译文既未译出标题,也没使用标点。现在使用的标点(即依次的逗号、分号、逗号和感叹号)是鲁迅在写作《为了忘却的记念》时按照他手中的德文本加上去的。

从上文还可以看出,这首诗现在流行的版本与白莽的原译有两处文字差异:一是“生命诚可贵”原为“生命诚宝贵”,一是“两者皆可抛”原为“二者皆可抛”。出现这一问题的原因应该是这样的:1953年,为纪念裴多菲诞辰130周年,《人民文学》在第二期上发表了诗人吕剑近8000字的评论文章《裴多菲·山陀尔》,文中引用这首诗时即写为“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并注明为白莽所译。既然将这首诗译成了五言绝句形式,这种改动还是更能符合汉语表达方式以及诗文韵律要求的,所以也被广泛接受和流传。不过人们在阅读鲁迅的《为了忘却的记念》时,接触到的仍然是白莽的原译。

译诗究竟出自谁手

但是,一直有人质疑这个被我们所熟知的译本是不是出自白莽之笔。在《为了忘却的记念》一文中,鲁迅说在白莽所留的《裴多菲诗集》中发现有“徐培根”的签名,因而说“我疑心这是他的真姓名”。后来,鲁迅在1936年4月印行的《文学丛报》月刊第一期上发表的《白莽遗诗序》中写道,“我前一回的文章上是猜错的,这哥哥才是徐培根,航空署长,终于和他成了殊途同归的兄弟;他却叫徐白,较普通的笔名是殷夫。”

从逻辑上说,鲁迅是后来才发现那个德文本《裴多菲诗选》扉页上签名的徐培根不是白莽,而是他的哥哥。鲁迅之后也未澄清书上译文的译者问题,我们一直按《为了忘却的记念》原文本身认为译者是白莽,但按扉页签名这本书却曾是徐培根的。正因为这一点,现在认为译者究竟是谁的问题已成一个“公案”。在现在的网络上还可以搜索得到否认白莽译了这首诗的文章,其中这样说:“研究者们语焉不详,支支吾吾,是出于政治的避讳。想来,一首革命诗人写的、新文化旗手推崇的、在广大民众中流传的经典译作,怎么能出于反动军官之手?于是,学者们采取了‘模糊术’,宁愿睁一眼闭一眼地让人们误读,因为让被国民党枪杀的左翼诗人当这首诗的译者,从感情上说更能接受,更合乎情理。“

然而,这种凭空想象的观点是站不住脚的!对一个问题的定论需要的是可信的证据,而不是简单的推论。我们通过研究搜集到的历史资料发现,那本德文本《裴多菲诗选》扉页上所签的“徐培根”三字与他本人其他手书笔迹完全相符,而第18页上的译诗笔迹则与白莽存留的其他手稿笔体完全一致,两人的手书风格是非常分明的。单以现存于中国国家图书馆的白莽1930年所作《〈孩儿塔〉上剥蚀的题记》手稿和徐培根一封亲笔信的手迹,对比之后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译者为白莽这个事实和结论是不可辩驳、毋庸置疑的!

鲁迅的《为了忘却的记念》这篇文章从1950年起就长期收录在人民教育出版社的高中语文课本当中,所以经白莽译的裴多菲的这首诗影响了中国的几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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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在白莽牺牲九十周年之际定制的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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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2月7日,白莽家乡浙江象山县举行纪念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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